14 第八日(第6/9页)
“为什么找我们?”杰里又问。
陆克在铺了瓷砖的地板上倒了一些茶,让茶水流进水沟,自己则拿起威士忌壶倒满茶杯。警官回来了,快速挥动纤细的手。两人跟着警官走回等候室。往回走时没有经过门,只是走廊一条,转弯后来到像是公用厕所的地方,就是他们的目的地。杰里第一眼看见的是被敲得凹凸烂透的担架。他心想,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破旧的医院器材更加凄凉了。墙壁长满了绿霉,绿色钟乳石从天花板垂下,一只遍体鳞伤的痰盂装满了用过的卫生纸。他记得,他们先擤擤鼻,然后才掀开床单给你看,以免吓到你。甲醛的气味让杰里泪水直流。一名华人病理专家坐在窗前,在笔记夹上写字。两名接待员徘徊不去,警察更多。这里普遍弥漫一股歉意。杰里怎么想就是想不通。摇滚客不去理会他们。他在角落喃喃对着警车后座那位面貌威严的绅士讲话,然而角落距离杰里不远,杰里依稀听见“有害我们的声誉”说了两次,语调愤慨、紧张。白床单覆盖尸体,上面有个蓝十字,两画等长。如此一来怎么盖都行,杰里心想。整个房间就这台担架,就这一条床单。其他尸体放在两只大冰柜里,木门大得可以直立走进去,大如屠宰户的门。陆克不耐烦得差点发疯。
“天啊,摇滚客!”他对着房间另一边大喊,“你打算还要再拖多久?我们还有正事要办哪。”
大家懒得理他。陆克等得不耐烦了,自行扯开床单。杰里看了一眼,移开视线。验尸室在隔壁,他听得见锯子的声音,如同犬吠。
难怪他们全都面有难色,杰里心想:把欧洲人的尸体带来这样的地方。
“老天爷啊,”陆克说着,“神圣老天啊。是谁弄的?是怎么在他身上弄出那些个淤青啊?是三合会搞的。天啊。”
淋湿的窗户外面是院子。杰里看得见竹竿在雨中摇动,也看见救护车水淋淋的阴影,又送来一名顾客,然而他不太相信有什么顾客会是这副模样。警方摄影师来了,闪光阵阵。一架电话分机挂在墙上。摇滚客正在讲电话。他仍未正眼看陆克或杰里。
“赶快把他送走。”威严绅士说。
“尽快悉听尊便。”摇滚客说。他继续打电话。“在九龙城寨公园,长官……是的,长官……在巷子里,长官。被脱光了。很多酒精……法医病理专家一眼就认出是他,长官。是的长官,银行已经来了,长官。”他挂掉电话。“是的长官,不是的长官,满满三袋,长官。”他咆哮。他拨了一个号码。
陆克正在做笔记。“天啊,”他不断以震惊的语气说,“天啊。他们一定是花了好几个礼拜才做掉他。好几个月。”
杰里认定,事实上,他们杀了他两次。一次是逼他讲话,一次是要他闭口。他们首先对他下的毒手,证据遍及全身,淤青有大有小,如同火苗蹿烧地毯,烧出焦洞,然后突然熄灭。此外他脖子上有一道,造成截然不同、速度更快的死亡。他们不再需要他时,才动最后这一记毒手。
陆克朝病理专家呼唤。“把他翻过来,麻烦你。可不可以请你把他翻过来,长官?”
警司摇滚客放下电话。
“讲讲来龙去脉好吗?”杰里冲着他说,“他是谁?”
“姓弗罗斯特,”摇滚客边说边以半闭的眼睛回瞪,“负责东南亚和中国的高级主管。信托部。”
“是谁杀的?”杰里问。
“对啊,是谁干的?那才是重点。”陆克拼命写笔记。
“地鼠。”摇滚客说。
“香港没有三合会,没有共产党,也没有国民党。对吧,摇滚客?”
“也没有妓女。”摇滚客咆哮。
威严绅士替摇滚客省下了口水。
“是抢劫抢过头了,”他从摇滚客的背后探头说,“强盗横行嚣张,显示社会大众必须随时随地提高警觉。他生前是本银行的忠诚员工。”
“才不是抢劫咧,”陆克说,再看弗罗斯特一眼,“是派对一场吧。”
“他的确是结交了一些怪得很的朋友。”摇滚客说,仍盯着杰里看。
“这话什么意思?”杰里说。
“说来听听吧?”陆克说。
“他狂欢到半夜。跟着两三个男性华人一起作乐。妓院一家逛过一家。随后他就失去联络。一直到今晚。”
“银行还悬赏五万元。”威严男子说。
“港币或美金?”陆克边问边写。
威严男子说“港币”,口气非常刻薄。
“你们两个可别乱来啊,”摇滚客警告,“他有个老婆在赤柱医院住院,还有几个小孩——”
“还有银行的声誉要顾。”威严男子说。
“我们最关切的就是这个。”陆克说。
半小时后他们离去,仍抢在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