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再谈赛马经(第9/11页)
颁奖仪式如梦似幻。
虽然典礼中缺少蛋糕桌,如此普照的阳光,连最乐观的英国村宴主办者也不敢奢求,只是镀银奖杯之华丽,远胜过赢得二人三脚赛跑后乡绅颁发的有磨痕的小杯。六十名身穿制服的警察,或许有点夸张。一位头戴三十年代无檐帽的女士气质出众,站在白色长桌中间,显得既多愁善感又骄矜自大,如忧国忧民的志士。她行礼如仪。理事会主席递给她奖杯,她立刻转交出手,仿佛怕烫到玉手一般。德雷克·柯与妻子两人开怀浅笑,柯仍戴着贝雷帽,从欢欣簇拥的支持观众中走出接过奖杯;无奈仪式进行过快,他在围起来的草地上欣然来回走动时,摄影师没抓住镜头,只得要求演员重演光辉的一刻。气质出众的女士因此不太高兴,旁观者窃窃私语之际,杰里隐约听见她说出“真无聊”等字。奖杯最后总算归柯所有,气质出众的女士闷闷不乐地送出价值六百美元的栀子花,之后东方人与西方人心满意足地各自离去。
“签了它吗?”葛兰特上尉和气地问。两人漫步走回看台。
“这个嘛,对,没错,”杰里干笑着承认,“有点出乎意料,对不对?”
“噢,那场全看德雷克喽,没错。”葛兰特一本正经说。两人再走几步。“竟然被你看穿,厉害。比我们还高明。想不想访问他?”
“访问谁?”
“柯。趁他获胜之后陶陶然时。说不定你这次真能问出什么东西。”葛兰特以他惯用的宜人微笑说,“来,我来介绍。”
杰里并未迟疑。身为记者,他没有理由回绝。身为间谍的话呢,有时候沙拉特的人说,凡事无危险,多想多担心。两人漫步回人群中。柯一伙人围着奖杯,大致形成圆圈,笑声极大。圆圈中央最靠近柯的是那位菲律宾胖子,美丽女友陪伴一旁,柯则对着他女友耍宝,亲亲她双颊,然后又亲她一下,惹得众人大笑,惟一例外的是柯夫人。她刻意退到圆圈边缘,开始与年龄相仿的一名华人妇女交谈。
“他是阿沛戈,”葛兰特凑近杰里耳朵说,手指着菲律宾胖子,“马尼拉是他的,多数外岛也是。”
阿沛戈的大肚超前坐在皮带上,宛如石头塞在衬衫里。
葛兰特并未直接上前与柯交谈,而是挑上一名五官平坦的华人壮汉,年约四十,身穿电光蓝色西装,似乎是助手。杰里远远站着,等待机会。华人壮汉向他走过来,葛兰特站在一旁。
“这位是刁先生。”葛兰特悄声说,“刁先生,这位是威斯特贝先生,是知名的威斯特贝先生的公子。”
“想访问柯先生吗,威斯贝先生?”
“方便的话。”
“当然方便。”刁先生爽快答应。肥厚的双手在腹部前方不住浮动。右手戴着金表。手指弯曲,仿佛想舀水喝。他油光满面,年龄可以是三十到六十之间。“柯先生赢了赛马,一切都方便。我请他过来。别走开。令尊大名是?”
“杉谬尔。”杰里说。
“杉谬尔爵爷。”葛兰特语气坚定,用错了尊称。
“他是谁?”杰里偏头问,壮汉这时走回喧哗的华人圆圈。
“柯的总管。经理、负责人、杂役长、打杂人。一开始就跟着他。中日战争时两人一起逃难。”
也是他的主要打手吧,杰里心想,一面望着老刁大摇大摆走回主子身边。
葛兰特再度开始介绍。
“先生,”他说,“这位是威斯特贝,父亲是知名的威斯特贝爵爷,生前养了一批跑得慢吞吞的马,也替赌注经纪人买下几座赛马场。”
“哪家报纸?”柯说。他的嗓音深沉,严苛而有力,但令杰里吃惊的是,他发誓听到了一丝英格兰北方的乡下口音,令他想起老佩特的腔调。
杰里报上报纸名称。
“就是喜欢登女孩子相片的那家嘛!”柯高兴地大喊,“我以前在伦敦时常看,那时在名校格雷法律学院念法律。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你们的报纸吗,威斯特贝先生?依在下之见,现在更多家报纸偏好报道美女,尽量少报道政治,这世界就更有机会变得更好,威斯特贝先生,”柯大声说,言语中强烈夹杂了误用的成语与会议室英语,“请代我转述给贵报,威斯特贝先生。免费提供你做参考。”
杰里大笑一声,打开笔记簿。
“我签的是你的马,柯先生。赢了感觉如何?”
“总比输了感觉好吧。”
“不会越赢越乏味吗?”
“越赢越喜欢。”
“在商场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那还用说?”
“能让我采访柯夫人吗?”
“她在忙。”
杰里一面做笔记,一面嗅到一股熟悉的气味,令他心神不定。这种气味接近体臭,是极为浓烈刺鼻的法国香皂,混合了杏仁与玫瑰水,是前妻之一爱用的香皂。但显然的是,油光满面的刁先生也爱用,希望增加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