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再谈赛马经(第10/11页)

“制胜的公式是什么,柯先生?”

“努力工作,别钩心斗角,睡眠充足。”

“比起十分钟前,你是不是变得更有钱了?”

“十分钟前我就已经很有钱了。你也可以跟贵报说,我非常仰慕英国的生活方式。”

“就算我们英国人不爱努力工作,而且喜欢钩心斗角,你也欣赏吗?”

“帮我传话就是了。”柯当面对他说,等于是命令。

“怎么运气这么好,柯先生?”

这问题,柯似乎没听见,只是他的微笑慢慢消失。他直盯杰里,以非常细的双眼打量着他,脸部明显僵硬起来。

“怎么运气这么好,请问?”杰里再问一次。

两人静默良久。

“无可奉告。”柯仍紧盯杰里的脸说。

追问下去的诱惑变得难以抗拒。“公平一点嘛,柯先生,”杰里敦促着他,笑容满面,“这世界到处是梦想能跟你一样有钱的人。给他们一点建议,好吗?你的运气怎么这么好?”

“你少管闲事。”柯对他说。他连最基本的虚礼也不屑,径自转身离去。在此同时,老刁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半步,截断杰里的前进路线,一手轻轻握住杰里的上臂。

“下一次还会赢吗,柯先生?”杰里探头往老刁肩头喊,希望渐去的背影能听见。

“问马儿比较好吧,威斯贝先生。”老刁露出肥滋滋的微笑对他提出建议,一手仍抓住杰里的上臂。

任他去抓吧,反正柯已回到菲律宾友人阿沛戈先生面前,两人一如刚才有说有笑。德雷克·柯是硬汉一条,杰里记得。别跟他乱编故事。老刁其实也不赖嘛,他心想。

他与葛兰特走回看台途中,葛兰特轻轻笑了起来。

“上一次柯赢了,比赛后甚至不愿意牵马回围场,”他回忆,“挥挥手把马赶走。不想要了。”

“干吗不要?”

“没想到会赢啊。他事先没通知潮州的朋友,没面子。你问他怎么那么好运时,大概他就有这种感觉。”

“他怎么当上理事?”

“噢,肯定是老刁帮他买票。司空见惯了。干杯。别忘了领奖金。”

就这样:高手威斯特贝挖到了事先没料到的独家。

最后一场赛马结束后,杰里进账四千美元,陆克已不见踪影。杰里试过了美国俱乐部,葡萄牙俱乐部,也找过其他几个,问过的人不是说没见到他,就是把他赶走了。包厢处仅有一道门,因此杰里加入人潮。交通一团混乱。劳斯莱斯与奔驰互争路边停车位,人群则从后方推进。杰里决定别跟大家抢出租车,走在狭窄的人行道上,没想到竟瞧见德雷克·柯,令他大吃一惊。柯独自从马路对面一处关口走出,这是杰里首度见到没有微笑的他。来到路边,他似乎打不定主意是否应过马路,接着站在原地,注视往来车流。他在等劳斯莱斯幻影,杰里心想,因为他记得赫兰道住处车库里的车队。或是奔驰,或是克莱斯勒。突然间,杰里看见他掼下贝雷帽,以耍宝的姿态对着马路握着,仿佛当做步枪标靶。他眼睛四周与下巴浮现皱纹,金牙闪闪发光,欢迎的不是劳斯莱斯,也不是奔驰或克莱斯勒,而是长型的红色捷豹E型敞篷车,车顶打开,紧急煞车停在他身旁,无视路上其他车辆。就算杰里不想注意也难。轮胎戛然而止的声响,令人行道所有人转头一看究竟。杰里以目光扫描车号,以大脑记录下来。柯爬上车,兴奋之情宛如一辈子从未搭过敞篷车。车子还没开走,就已经有说有笑了。开车前,杰里有机会看清楚驾驶,看见她随风飘逸的蓝色头巾,墨镜,长长的金发,也看够了她的上身,看见她靠向德雷克锁上车门,这才知道她是风情万种的女人。德雷克一手搭在她裸露的背部,手指叉开,另一手挥舞着,无疑正逐一描述胜利的过程。车子载着两人离去时,他在她脸颊献上非常不合乎华人作风的一吻,随后再补上两记。但这三吻与亲吻阿沛戈先生的女伴比较起来,诚意不可同日而语。

马路对面,柯刚才走出来的关口,铁门仍未关上。杰里动着脑筋,挡住车流,走到对面。他来到旧的殖民地墓园,蓊蓊郁郁,飘散着花香,头顶是枝叶繁茂下垂的大树。杰里从未到过这里,进入如此封闭的地方令他颇感震惊。墓园设在斜坡上,对面有座老旧的小教堂,逐步走进荒废的命运。教堂墙壁裂痕处处,在点点夜光中微微发亮。小教堂旁有座六角形铁丝网围成的狗屋,一只消瘦的亚尔萨斯狼犬对他愤怒咆哮。

杰里四处张望,不知道为何来这里,也不知道想寻找什么。葬身墓园的人不分年龄、种族、教派。有白俄罗斯人的坟墓,东正教的墓碑阴沉,涡卷形装饰带出沙皇时代的光辉。杰里想像着大雪飘落在上,仍不掩其外形。另一块墓碑描述的是俄国公主马不停蹄的旅行,杰里停下脚步阅读:塔林(爱沙尼亚首都)至北京,附上日期,北京至上海,也附上日期,一九四九年迁居香港后逝世。“祖籍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州”。碑文结束得突兀。上海是中间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