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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名字叫巴拉卡,”她说,“意思是福气。你早就知道了吧。”

“取得好。”

“他不是我的孩子。”伍德罗什么也没说。“他母亲没办法喂他。”她解释。她的嗓音缓慢幽然。

“有你在,他算是很幸运。”伍德罗堂而皇之地说,“你感觉怎么样,特莎?我一直担心你担心得要命,你是无法想像的。我真的很难过。除了贾斯丁之外,有谁来照顾你?有吉妲,还有什么人?”

“阿诺德。”

“我是说除了阿诺德,那还用说。”

“你对我说过,我会招来巧合的事件。”她不理会刚才的问题,“我自己跑到前线,可以发挥作用。”

“我以前很佩服你这一点。”

“现在还佩服吗?”

“当然。”

“她快死了,”她边说边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望向病房另一边,“他的母亲。婉哲。”她正看着那位胳膊垂挂在床边的妇女,以及身边那位弯腰不讲话的小男孩。“问啊,桑迪,你难道不想问她得了什么病?”

“得了什么病?”他乖乖问。

“生活。佛教教导我们,生活是首要死因。过度拥挤、营养不良、环境污秽。”她对着婴儿讲话,“还有,贪婪。这里说的是贪婪的男人。他们没有连你也一起杀掉算是奇迹了。可是他们的确没有杀你,对不对?头几天,他们每天来看她两次。他们吓坏了。”

“谁吓坏了?”

“巧合事件。那些贪婪的人。穿洁白的大衣。他们看着她,戳她一两下,看看心电图的数字,跟护士讲话。现在他们已经不来了。”婴儿弄痛了她。她温柔地调整一下,然后继续说,“对耶稣基督来说无所谓。耶稣基督可以坐在垂死的人床边,讲讲神奇的字眼,病人因此活了下来,大家也拍手叫好。巧合事件却无法办到这点。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一去不回。他们杀了她,现在他们不知道要讲什么神奇的字眼才好。”

“真可怜。”伍德罗说,想让她开心一些。

“不。”她转头过来,一阵痛楚袭来让她皱眉,然后对着病房另一边点头。“可怜的是他们,婉哲,还有地上那个,酋可,她弟弟。你舅舅从村子走了八十公里来这里帮你赶苍蝇,对不对?”她对着婴儿说,然后将婴儿放在大腿上,轻轻拍背,直到他闭着眼打饱嗝为止。她一手捧着另一边的乳房让他吸吮。

“特莎,你听我说。”伍德罗看着她以眼睛打量自己。这个音调她熟悉。他所有的音调她都熟悉。他看见特莎脸上罩上一层怀疑的阴影,没有退去。她叫我过来,是因为我有利用的价值,不过现在她想起了我的身份。“特莎,拜托,仔细听我说。没有人快死了。没有人杀了任何人。你在发烧,你在幻想。你的身子累垮了。休息一下。给你自己一段休息时间。拜托。”她将注意力转回婴儿,以指尖擦干净小不点的脸颊。“你是我一辈子摸过最美丽的东西。”她对婴儿低声说,“这句话你可别忘记哟。”

“我确定他不会忘记的。”伍德罗衷心地说。他这么一说,提醒了特莎他的存在。

“温室怎么样?”她问。她把高级专员公署称为温室。

“欣欣向荣。”

“你们所有人可以收拾行李明天就走,连一丁点影响也不会有。”她口齿不清地说。

“你老是这样告诉我。”

“非洲在这里,而你却在那里。”

“等你身体恢复了一点,我们再来辩论。”伍德罗以最具抚慰感的声音提议。

“可以吗?”

“当然。”

“你会好好听吗?”

“洗耳恭听。”

“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告诉你白大褂的贪婪巧合事件。你就会相信‘我们’了。答不答应?”

“‘我们’?”

“我和阿诺德。”

一提到布卢姆,伍德罗立刻回过神来。“我会在现状中尽我所能,什么都办到。在合理范围之内都行,我保证。现在你尽量休息一会儿吧。拜托。”

她对此有所反应。“他答应要在现状中尽他所能,”她解释给婴儿听,“在合理范围之内。好吧,总算有个男子汉。格洛丽亚怎么样?”

“非常担心。她要我向你问好。”

特莎缓缓叹了一口气表示精疲力竭,婴儿还搂在胸前,她整个人往后瘫在枕头上,闭起眼睛。“那就回去对她好。还有,别再写信给我了,”她说,“还有,别去烦吉妲。她也不会陪你玩的。”

他起身后转过身来,不知什么原因,以为会看见布卢姆站在门口,用他最为厌恶的姿势站着:头以漫不经心的态度倚在门框,双手以牛仔的姿势插在附庸风雅的腰带上,装模作样的黑色大胡子里露出白牙,龇牙咧嘴地浅笑。然而,门口空无一人,走廊阴暗没有窗户,只有一排电压不足的电灯,光线有如防空洞。他走过坏掉的推车,上面载满了尸体,血腥味与排泄物混合在非洲那种带有马味的甜美香气中。伍德罗心想,这种恶劣的环境,是否就是让他觉得特莎很有吸引力的部分原因:我一生逃避现实,为了她,我却受现实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