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出一个花园(第5/12页)

当人们长大,每天要做好多大人做的事情,往往就会忘记一个孩子的一天有多漫长。在阁楼上熬了七个星期,我们却好似已经度过了四年。又是一个可怕的周五,我们必须要天一亮就起床,然后像疯子一样迅速收拾卧室、卫生间,隐藏所有能证明我们存在的证据。我从床上脱下床单,跟枕套、毯子一起卷成一团,再用床罩直接把床垫罩住——按照外祖母要求的方式。前一天晚上,克里斯就已经把地上的玩具火车轨道给拆了。我们疯狂地想让屋子变干净,收拾得一尘不染,包括卫生间。然后外祖母提着野餐篮走进来,命令我们将篮子提到阁楼上去,到那里吃早餐。因为那些红桃木家具会反光,我还得小心地把我们的手指印全都擦去。如果看到我们的一个手指印,外祖母就会生气,或者恶狠狠地把吸尘袋中的灰全都倒上去,好让家具显得跟没人用过一样。

七点钟,我们就到了阁楼的教室里,就着葡萄干和牛奶吃已经冷掉的食物。我能依稀听到阁楼下面女仆们在我们房间走来走去的声音。我们踮着脚尖走到楼梯口,抱在一块听下面的动静,每一秒钟都担心被发现。

我们听着女仆们在房间里走动,她们笑着聊着天,而外祖母就靠在衣橱门旁边指挥她们去擦镜子,上柠檬蜡,再给床垫充气——这一切都让我觉得特别奇怪。为什么那些女仆没看出任何异常?科里经常尿湿床铺,按道理也会有尿骚味呀,难道她们闻不出吗?为什么仿佛我们压根儿就不存在,压根儿就没有生活在这儿,就连气味都是想象出来的?我们抱紧彼此的臂膀,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女仆们从没进过衣橱,从没打开过那扇又高又窄的门。她们看不到我们,听不到我们,甚至都不奇怪外祖母每次在她们清洗浴盆、马桶和地板砖的时候都紧紧守在一旁。

那个周五,让我们四个人都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面对未来可能的处境,我们束手无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我们并不是那么享受游戏,或看书,或者坐在那里沉默无语地做郁金香和雏菊纸花,等妈妈来,等她重新带给我们希望。

不管怎么说,我们那时候都还小,而希望在小孩子心里是扎根最深的,从头到脚地扎进去。所以当我们走进阁楼,看到我们不断变大的花园,我们又可以大笑出声,可以继续假装。毕竟,我们终究在这个世界留下了属于我们的印记,我们把丑陋改造成了美丽。

有了花园之后,双胞胎好似蝴蝶一样在可移动的花丛中穿梭飞舞。我跟克里斯推他们荡秋千,荡到高处,再用力扇动那些纸花,做出风暴来临的感觉。我们躲在比克里斯高不了多少的纸板树后头,有时坐在纸制的蘑菇椅上,上面放着彩色的泡沫坐垫,说实话那感觉比坐在真椅子上还好——除非你饿到想把那蘑菇吃掉。

“真好看!”凯莉高兴地嚷着,她掀起短裙的边不停转圈,这样我们就不得不看昨天妈妈给她买的新蕾丝花边短裤了。所有新衣服新鞋子买来的第一个晚上都得跟凯莉和科里一起睡。(要知道晚上不经意醒来,发现自己的脸正对着一双胶鞋的鞋底,那感觉可不怎么好)“我长大以后也要跳芭蕾舞。”凯莉高兴地说。她不停转啊转,转啊转,直到再也转不动摔在地上。见状,科里赶紧跑过去看她是否受伤。看到膝盖出血,凯莉尖叫起来:“噢——要是跳芭蕾舞这么痛,我就不跳了!”

我不敢告诉她,跳芭蕾舞确实会痛——真的很痛!

以前,我曾在真正的花园、真正的树林里漫步,总能捕捉到那神秘的气息——感觉前方总有神奇美好的事物在等着,一转弯就能遇到。为了让我们的阁楼花园更加迷人,克里斯和我趴在地上用白色粉笔画出许多雏菊小花,并将画出来的雏菊连成一个圈。在那个白色小花围成的圈中,一切罪恶都烟消云散。我们可以交叉着腿坐到地上,借着蜡烛的微光,克里斯和我轮流给双胞胎讲引人入胜的童话故事,在故事里小孩子总有美丽的仙女照顾,而邪恶的巫婆最后一定会落败。

每当这时,科里就会站起来提问。反正,他总是问很难回答的问题,“草都去哪里了呢?”

“上帝把草带去天堂了。”凯莉抢着答道,帮我挡了一次。

“为什么呢?”

“因为爸爸,爸爸喜欢修草坪。”

克里斯和我对望一眼——我们都以为他们已经忘了爸爸。

科里微微蹙起眉头,盯着克里斯做的那棵纸板树,“那所有大树都去哪儿了呢?”

“去了一样的地方。”凯莉说,“爸爸喜欢大树。”听她这么说,我不禁赶紧转移视线。真的不想骗他们——骗他们说这只是一个游戏,一个没有尽头的游戏,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似乎比我和克里斯更有耐心,他们甚至从来没有问过为什么我们要玩这样一个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