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9/10页)
我们走了,我并没有忘记脚下的几个塑料袋。
在跨越东三环的天桥上,风还是在猛烈地刮着,好像和天上白森森的太阳没有一点联系,大家各行其是。那些可怜的小贩,纷纷抓住阳光带来的温暖吆喝,一边不停用手捂住要被风吹走的塑料袋、丝巾之类。一块用铁丝绑着的广告牌,被风刮得有节奏地撞击护栏,发出单调的哐哐之声。
我对她没好气的说:“我现在过得很好,你真的不要再来打搅我。”
这并不能影响她享受大风和阳光的愉快心情,她说:“我从来就没有打搅你好不?我尽量不影响你做任何事情,只是你自己没有意识到这点。”
我们边说话边下了桥,跨过一条三环的辅路,那里也是公交车道,我们穿过那里的时候,刚好有个失魂落魄的中年女子对我们走过来,衣着破旧,如同很多在这里走投无路的外地人一样。她明显疯了,嘴里似乎在念什么咒语,一边加快了脚步。
我们回过头去看,一辆庞大的三百路红色公交,正怒吼着冲了过来,那个中年女子几乎瞬间就被推倒在车头下,轮子碾过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像气球一样爆裂开来,公交车只有一秒就离开了她,似乎有一种粉色的尘埃升腾在重新空旷的马路……我啊地大叫起来,她拉过我的手,使劲拽我,说:“别看,别看。”
我只好把头转回来,这时候,我又看见了那个中年女子,同样是疯疯癫癫、失魂落魄地和我们擦肩而过,我呆若木鸡,根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她解释道:“她是鬼魂而已。”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发生了突如其来意外的人就会变成这样子的,如果没有人帮助他们把灵魂送到别的地方,他们就会一直停留在出事的地方,重复之前发生的事情,因为以后的事情他们都不会知道,所以就一直重复着他们出事的场面,一边苦苦思索,一边重复地研究。”
我长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和他们一样的?”
她很镇定地说:“应该是不一样的,我至少要比他们好点,但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我自己也不太明白。”
“那我给你提个建议——你就回到你出事的地方去吧,如果你无法弄清楚,我可以帮助你,我甚至可以报警来解决这件事。”
“谢谢你的好意,我其实一直想不清是在哪里,只知道我就是得生活在这一带,远点的地方我也去不了。”
她有点落寞了,风吹动她的长发,有时候它会被拖曳得笔直,很多急匆匆的人简直就是在径直撞向她,从她的身体里穿过,她却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风越来越大,我似乎已经无法和她并肩走到一起,晚高峰来临了,马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密集,所有人都带着强烈的欲望归家,或者是赴宴,那些行人可能会撞到我,我只能不停地闪避,但绝不可能撞到她,随着一大群喧闹的小学生队伍冲进了我们中间,她终于消失不见了,也许是刻意的,如果她想让我看见,我一定还能够看见。
我心不在焉地做完了那顿晚餐,并没有发挥出正常的水平。尽管如此,那两个女孩对我的一道菜还是赞不绝口。那道菜我暂且将它称之为“暴雪鳜鱼”,那是前年回老家吃饭的时候学来的,实际上就是在清蒸鳜鱼上,敷厚厚一层肥多瘦少的肉泥,鱼和肉搭配是餐厅里的大忌,用在这里却恰到好处。我是买了市场里最贵的猪肉来做肉泥,据说是一个北大毕业生的产业,然后这种猪肉还是达不到我以前吃到的效果,那是田野里真正的放牧猪。对于所有的厨师而言,他们永恒的苦恼都是永远找不到最好的原料,即使次等的也能糊弄顾客,他们仍然会耿耿于怀。同样,那两条鳜鱼也不是野生的,油脂有点多了,照我的胃口,搭上那次等的,四十多块一斤的猪肉仍然败象十足,她们却饶有兴致地将它吃了个一干二净,杜路临走前留下了那两个女孩的电话。
这道暴雪鳜鱼的扮相还是可取的,我心里面给它取的真正的名字叫做“云里青霞渺桂旗”,这句词少有人知道,但充满了动感和富有层次的视觉感,且有家乡在雨雾季节的景象。
接下来的日子,她连续十几天都没有来打搅我,我把工作和厨艺兼顾得很合理。那两个女孩将这次家庭晚餐写了下来,对我评价甚高,QQ群里要求去我家吃饭的人越来越多,这是我担当不起的事情,因为我才是真正的凭兴致,完全没有野心投入到这个事业中来,我至少在那两百人中有了小小的名声。
另外一件大事是鲍尔丁终于开餐厅了,名字就叫做“花飨容”,这个餐厅继续了他的一贯作风,没有开在底商,而是更廉价的四楼或者五楼,保持了从网络继承而来的隐秘性,而且尽量使用网络运营。首先想吃饭必须得先预约,完成网上预约后必须得网上付款,然后才能取得就餐凭证。其次是那个餐厅不允许点菜,每人付三百块,且没有午餐供应,每桌最多允许两人,服务生端上来的是什么就吃什么,但菜品尽管放心,不泛鱼翅之类珍贵的食材,运气更好的人可能吃到更珍贵的海产品。凭借在网络上积累的巨大人气,这个餐厅理所当然地火了,它只能容纳一百个人的面积远远不能满足食客们的需求,每张桌面一晚上只接待一次顾客,绝不翻台,预约成功就像中彩那样难得。大家都在夸奖这里的神奇滋味,再开上几家似乎也势在必行,但也有人说那里比鲍尔丁自己的私家厨房还是略有差距,只有在那里,才能保证吃到真正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