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8/10页)
有一天,有两个女孩要求来我家吃晚餐,我热血上头,竟然就在群里答应了这件事——也许就在那个时候,鲍尔丁正冷冷地盯着我的脊背,如同有人抢走了他的顾客。其实,约网友这件事情已经不像我这状态所能做出来的,我还是给吕晓薇打了个电话,她有点闷闷不乐,但也没法指责我:“既然你答应了人家,那就好好发挥吧。但我今天不会回来吃饭的,让你方便一下。”我拿定了主意,大不了过后向她道歉,然后我又给杜路打了电话,说有美女过来吃饭,我这顿晚餐的预算是一百五十块钱,他得去帮我买两条野生鳜鱼,每条需要七两左右。
午后一过,我就急匆匆地设法翘班,我有点下班下得太早了——买完菜之后,我发现时间还很充裕,且我走得太匆忙,根本没有认真吃午餐。于是,我提着几个塑料袋走到一家肯德基餐厅坐下,点了一杯热橙汁和一份大份的鸡米花。这种油腻但不失辛辣可口的食物一直被营养学家和美食家所诟病,但其实它并没有那么坏,在你需要的时候,它简直就是最合理的食物,高能热量迅速地横扫饥饿,设计的口味只是为了让你迅速地吃下它。它绝不是充分用来调动你味觉和审美的食物,只是用来支撑你的生命和其他目标的东西。
现在是一个晴朗的冬天,餐厅里坐了一些提前下课的孩子,纷纷选择了靠窗的座位写作业,一对少年男女穿着校服,在我旁边坐着,每次两人同时低下头去写作业,都不会超过一分钟,然后又抬起头来对望,互相捏一下脸颊,然后又掏出手机来玩。我有点后悔没有从办公室里带本书出来看,在这里坐一个小时再回家也来得及。很想看那本非常有嚼劲的艺术散文集《约定》,我上午几乎是本能地记住了里面的一句话:“因此电影没有居所。它总是来了又去。在一个供人阅读的故事里,悬念仅仅意味着等待。而在电影里,悬念还牵涉着转移。”这句话足足让我发呆了有十分钟之久,如同现在我在这里的等待,落地窗外出现了几只零星的麻雀,下午四点就会开始的晚高峰还没有到来,这是它们唯一可以安心在人行道上觅食的时刻,因此它们永远也成不了候鸟,且有无法驯养成家禽的天性,因此它们只能停留在这里,永远无处可去。
我故意放慢了把鸡米花塞进嘴里的节奏,仔细观察着那几只麻雀。所有的鸟类都有类似的头部,但喙部和眼睑却千差万别,麻雀在这里面反而是美丽的,不像有的鸟类那样长了一双邪恶的眼睛。
等我低下头去把最后几粒鸡米花倒进手中的时候,对面也坐了一名女子,我抬起头:她还是穿着那条白色的缎裙,干净又清新,但那种单薄程度在这里显得异常诡异。
我浑身颤抖,几乎马上就要大叫出来,她对着我举起了食指,我冲到嗓子眼的喊声又被马上压了回去——那对小情侣还是若无其事地在调情,根本没有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她把头往上仰了仰,似乎要努力吸收更多的阳光:“哇,今天天气真好!”
那种表情似乎昨天我们才刚刚恩爱过,似乎我们约定在这里碰面已经成为生活的一个习惯。
我嚅嗫着:“是的,这没错,一点没错……”
她提醒我:“你自然一点,我们好久没有说过话了。”
然后她把手撑在桌子上,把头放在了手上,用那种神秘又明亮的目光继续打量我:“你知道,上次你差点呛死我了。”
我叹了口气:“因为你干扰到我了,我不得不如此。”
她继续着抱怨,好像那次并不是要她小命的可怕灾难:“我知道你有点不喜欢我了,所以我出来了,但我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
“所以你就溜到外面来了,是吗?”
“我还能去哪儿?我早和你说过,如果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就根本不知道去哪里。”她有点无奈地拨弄自己的指甲,我发现,那里涂成了血色玫瑰,还用荧光粉画上了钻石,但这句话还是让我不寒而栗。我急不可待地提高了嗓门:“你就是鬼,你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这一声明显音量过高,旁边的那对小情侣吃惊地望着我,然后,他们的神色也露出一丝惊恐,交头接耳了几句,再次望向我。我脸上发烫,开始用力呼吸。
“你别那样大声说话,他们是看不见我的,只会看见你。”
是的,即使是凭她那条露肩露背的裙子,餐厅里所有人都应该看见她。
我不再盯着看,那里本应空无一物,我把最后几粒鸡米花倒进嘴里。
她说:“走吧,我没法和你在这里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