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6/9页)
“米切尔会勒索女人吗?”
他咯咯地笑了起来:“他连襁褓里的婴儿都能下手。靠女人过活的男人总是在勒索她们,尽管他们也许不会用到‘勒索’这个字眼。要是他能亲手摸到她们的哪怕一张票子,他还会从她们那里偷钱。米切尔用玛戈·韦斯特的名字伪造过两张支票。他们的感情就此告吹了。毫无疑问,她有的是支票。但是除了守着它们以外,她什么事也不会做。”
“克拉伦登先生,我非常尊敬您,请允许我冒昧地问上一句:您究竟是怎么知道所有这些事情的?”
“她都告诉我了。她曾趴在我的肩头上哭泣,”他望向那个健美端庄的黑发女人,说,“这会儿她的样子不错,看起来就像是我在这里编瞎话。但不管怎样,我说的是事实。”
“那您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他的面庞扭曲起来,呲牙咧嘴,露出一脸相当可怕的狰狞笑容。“是我考虑不周啊。我倒是挺想自己把玛戈·韦斯特娶走的。这样就会打破旧套路。到了这把年纪,一点极小的事情都会让我觉得开心,比如,一只蜂鸟,一朵鹤望兰[9]开花的奇特方式。为什么在其生长过程中,鹤望兰的花苞在某个节点会转向一侧垂直生长?为什么花苞会那么缓慢地逐步绽放?为什么花朵总是会按照一定的精准次序慢慢成形,于是,未开放的花苞尖端状如鸟喙,和蓝色橘色的花瓣一起,长成一朵鹤望兰?到底是哪个奇怪的神明创造了这样一个错综复杂的世界,而他也许原本能让这个世界更简单呢?他是无所不能的吗?他是如何做到无所不能的?世上有那么多的苦难,几乎全部由无辜的生命承担。当母兔和它的幼崽们被雪貂逼在洞穴里,为什么它会将孩子们护在身后,情愿牺牲自己,让天敌撕碎它的喉咙?为什么?再过两星期,它甚至根本就认不出它们来。你相信上帝吗,年轻人?”
这真是转了一个大圈子,不过看情形,我必须绕这道弯。“如果您是指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严格遵循世界运转之道规划万事万物的上帝,那我可不信。”
“但你应该信,马洛先生。这是一份莫大的安慰啊。我们所有人最终都会走到这一步,因为我们必须死去,化为尘土。也许对个人而言,那就是一切,也许又不是。关于来世,存在着许多严肃的争议。我想,要是让我在天堂跟一个刚果侏儒或中国苦力,或者黎凡特[10]的地毯贩子,或好莱坞制片人住在一起,那我可真的不会乐意。我是个势利鬼,我猜,而上述评论本身也很鄙俗。我也无法想象,天堂是由一个我们这里称之为‘上帝’的人物所管辖的,他和蔼可亲,还蓄着一把长长的白胡须。这些都是极其幼稚的心灵所持有的愚蠢观念。然而,你不能去质疑一个人的宗教信仰,无论它们显得有多蠢。当然了,我没有任何权利相信自己一定会进天堂。事实上,它听起来相当无趣。另一方面,我又怎么能够想象一个在受洗之前就不幸夭折的婴儿,会和一个雇佣杀手,或一名纳粹死亡营指挥官,或一位政治局委员待在地狱的同一层?多奇怪啊,虽然人类是一头肮脏的小野兽,但他最卓越的抱负,还有他最高尚的行动,他伟大无私的英雄主义情怀,他那日复一日生活在严酷世界里的持久勇气——这些东西,竟然比他在这个地球上承受的命运要好得多,这是多么奇怪的事啊。总得设法让这件事合乎情理才对吧。别跟我说什么荣誉心只是一种化学反应,或者一个人愿为另一人献出生命的举动只是在遵从一种行为范式之类的话。上帝对一只中毒痉挛的猫咪在广告牌后孤独死去会开心吗?上帝对生活残酷无情、唯有适者方可生存的状况会高兴吗?适者又是针对什么而言的呢?哦,不,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如果上帝真的像字面意义上所说的那样无所不能、无所不知,那他根本就不会自找麻烦,创造出这样一个宇宙来。没有失败的可能性就不会有成功,没有艺术材料的顽强抵抗,艺术就不会诞生。容我冒昧揣测一番:上帝也会有事事不顺的倒霉日子,而上帝面对的可是漫漫长日——这算不算是亵渎神明?”
“您是一位智者,克拉伦登先生。您刚才说过几句关于打破旧套路的话。”
他淡淡一笑:“你以为我陷进自己的长篇大论里找不着北了。不,先生,我没有。一个像韦斯特太太那样的女人,几乎总会嫁给这么几类人——佯装高雅的婚姻淘金汉,留连鬓胡的探戈舞蹈家,皮肤白皙、肌肉健美的滑雪教练,家道中落的法兰西与意大利贵族,以及虚有其表的中东小王子,一个比一个差劲。在最不济的情况下,她甚至会嫁给像米切尔那样的男人。要是跟我结婚,虽然她是嫁给了一个单调乏味的老东西,但至少她嫁的是一位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