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16/17页)

但他们喝的是“血腥玛丽”,就像一个急着涅槃的人。他们低声聊天。我不经意听到他们在谈论在这个经济大国,在美利坚,感到满足的人非常少。我之所以听到,是因为我也有类似的感觉。那些国外来的,从大洋彼岸来的人不能理解这个……但如果在这里生活久了,悉心体会,就像我现在这样……有时我也会这样想,并像一个忘了刮胡子的人摸自己的下巴。因为不能否认,在这里,人们拥有优裕生活所需要的一切,人们很快乐……你知道,但是那种名副其实、满脸微笑的快乐……好像还不存在。在隔壁的百货商店能够买到享受人间幸福所需要的一切,连永远可以打着火的打火机都能买到,而且装在套里。但是他们不卖快乐,即使在维他命柜台也不卖。

两位客人在谈论这些。实际上,说话的主要是长络腮胡的男人,圣诞老人频频点头。当他们神情专注地智慧地交谈,恍然间,我似乎又听到了我心上人的嗓音。最后那一夜,她同样谈到了修养和快乐……这是她从她那个握笔的白马王子那里听来的。当时我不理解这些话。现在我也不十分理解,但当我听这两个客人交谈时,我想了起来。我竖起耳朵偷偷听着。

这个话题他们只谈了一会儿。留络腮胡的男人用心不在焉的语气说,在这个伟大的国家里,有娱乐,但人与人之间缺少发自内心的快乐。回想起那段谈话,我联想到,快乐在欧洲也开始慢慢消失。在纽约这里,好像还没有点燃呢。鬼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他们也不是非常理解,因为那个“鸭蛋脑袋”,大概是一位学者,总结说,最好还是政府提高退休金,那样可以让人立即快乐起来。他们都同意这个观点。之后,留络腮胡的男人付完账走了。圣诞老人留了下来,又要了一杯,点燃一支烟。当我向他递火的时候,那人用大拇指指着照片用匈牙利语问……好像继续刚才的对话那样不经意地问:

“她死的时候,您也在场?”

我用两个手掌撑着柜台,保持住平衡。我仔细打量他。我认了出来。他是她的丈夫。

我跟你讲,我不感到羞惭……我的心在胸膛里狂跳,仿佛有人从里面击打,但我咽了一口唾沫,只是跟他简单地说,我没在场。黎明,我从酒吧里回来,她的脸还是热的,但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点了点头,态度温和,似乎想听到的正是这个。他低声地询问,不时地微笑。他问,她是否需要过什么东西?她是否能靠那些首饰活到最后?我安慰他说,没遇到过麻烦,因为我在她身边,我一直在关照她。他听了这些,点了点头,就像忏悔室里的神父那样听完了一切,只说了三声“我的天父”。他想知道……但他始终礼貌,友好……她的葬礼是否举办得隆重得体。我顺从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只是,我同时紧紧攥着拳头,但他并没有变换语调。

我始终不明白,他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他是怎么找到这儿的?是谁告诉了他这些细节,旅馆和首饰?……在此之前,我从没在酒吧里见过他。我曾经在匈牙利的街巷里,在多瑙河畔打听过他,但连他的名字都没有人知道。可他却知道我的一切,就连我的艺名“艾德”都知道。因为他友好地问我:“那她自己感到满意吗,艾德?”

就像一位老相识。不,还不太一样……就像领导遇到了下属……好像他一直是老板,我是个伙计。我毕恭毕敬地回答他。但我跟你说了,我一直攥着拳头……因为情况变得越来越明朗,有人在这里戏弄了我。你知道,这个人是那样平静地讲话,是那样的亲热、自然,仿佛我这个人根本就不值得他冲着吼叫。也许他觉得我是个吃软饭的,鬼知道因为什么……他跟我说话的样子,好像我根本成不了他的敌手。我就因为这个攥紧了拳头。因为,假如他冲我大声叫嚷:“我什么都知道,你实话实说……”那么,我们俩就平等了。如果他说:“你听我讲,艾德,虽然我已经老了,不中用了,但我还是一位博士先生……”那么我也会用我的方式回答他。如果他说:“我曾跟那个女人疯狂过,但是一切都过去了。你跟我讲讲,她最后的结局怎么样?”我会轻描淡写地告诉他,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结果就是这样……如果他当胸给我一拳,我会立即以牙还牙。也许我们会滚到地板上,直到老板打电话报警,我们两个都被警察带走……这样才更合乎情理,更符合两位绅士的身份。但在酒吧里,在大得可怕的世界里,他们平静地交谈……这让我感到血往头上涌。因为在我们之间,你要知道,平静的话语才更伤人。我感到指尖发麻,开始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