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38/44页)
是的,她知道得更多,而现在,当世界上形形色色的商品都摆在她的眼前之时,她却突然感觉恶心不舒服了,因为她已经用双手攫取了一切,但记忆的力量却更加强大。记忆的力量一直都更为强大。
这个女人并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但记忆却制服了她。看得出来,她努力与自己的弱点做着斗争。自从创世以来,就存在着健康和疾病、富裕和贫穷。我们可以减轻贫穷,可以平均分配,可以抑制自私、投机和贪婪,但我们却不能把笨蛋培育成天才,不能教会音盲领略在人类的灵魂中也存在一种天堂般的音乐之美,也不能把贪婪、贪吃的吝啬鬼转变成慷慨大方的人。尤迪特从未谈及过这些东西,因为她什么都明白。她知道,就像太阳升起落下一样,贫穷也总会存在。而她能脱离穷人之列,因为她是一个女人,并且很漂亮,而且我被一种激情所俘获。她也知道关于我的一些事情。因此,她就像一个刚从睡梦中恍惚醒来的人那样环顾四周。她开始观察我。
我发现直到那一刻,她都不敢真正地看我。人不会直视思想的脸,更不会直视那些能决定他们命运的超自然存在的脸。在那些年里,在我的周围,对她来说也一定笼罩着明亮的光芒,在这种光芒中,她只敢弱视般地眨着眼睛,将目光抬向我的脸庞。这种影响不是来自我的个性或社会地位,也不是因为男性魅力或某种个人的特别之处。对她来说,我是一组没有人敢去破解的密码,因为所有的幸福以及不幸的意义都隐藏在密码之中。对她来说,我就像是一个人一生渴望的那种状态,但当机会来临,能够实现这个愿望时,她却退缩了,感到愤怒与失望。拉扎尔很喜欢斯特林堡[42]的一部名叫《一出梦的戏剧》[43]的戏剧。你知道那出戏吗?……我从来没有看过。他常常从这部剧里引用台词,并会回忆剧中的某些特定场景。他说在这部剧里有一个角色,他所有的愿望就是生活能给他“一只绿色的小钓鱼箱”,你知道的,就是那种渔夫用来存放鱼钩、鱼线和鱼饵的绿盒子。后来,当这个人衰老之后,当他已风华不在,上帝才终于出于怜悯赐给他一只这样的工具箱……这个角色看着这只他一生都在向往的盒子,走到舞台前面,仔细检查着盒子,然后带着一种深深的悲伤宣布道:“它还不够绿……”拉扎尔常常引用这句台词来说明人类的欲望。而当我和尤迪特变得更加熟悉后,我也有了这种对她来说“我还不够绿”的感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敢看我是什么样的。人们总是没有勇气把被我们的欲望理想化了的那个人收缩到凡人的范畴。我们已经生活在一起了,我们之间那种无法承受的压力已经消失了,之前我们就像染上某种热病似的熬过了好几年,现在我们只是人,对彼此来说是男人和女人,两个带着人类身体弱点有着简单、人性化解决方法的人……但是她仍然喜欢用一种我从未用过的方式来看待我,仿佛我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父或达官显贵……
咖啡店里已经快没人了。到处弥漫着清冷烟雾。要是你想走的话,我们也可以现在就走。不过,我马上就要讲到故事的结局了。借我个火吧,谢谢……既然我已经开始讲了,我想把它讲完,只要你不觉得无聊。我期盼什么,我是如何发现真相并且承受它的?
那么现在请你注意听。我也集中注意力,审视自己的灵魂深处,并且非常用心。我说了我想告诉你真相,所以我也一定会坦诚相告。
你瞧,亲爱的孩子。我当时所期待的是一场奇迹。什么奇迹呢?……只是单纯地希望爱情是永恒的,能够以它神秘的、超人类的力量战胜孤独,消除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摧毁通过社会、教育、金钱、过去和记忆在我们之间构建起来的任何人为障壁。就像一个人身处致命的危险之中,看着周遭不断寻找着一双手去握紧,并感知到还存在慰藉、同情,还有人生活在某处。我就是以这样的心态,把手伸向了尤迪特。
当第一阶段的困惑、紧张和焦急的等待过去之后,我们自然就开始在彼此身上寻找爱情了。我娶了她,并开始等待奇迹的出现。
在我的想象中,奇迹将会是相当简单的。我以为,爱情的熔炉会熔化我们之间的各种矛盾。我躺在这个女人身边,就像一个长期流亡或长途旅行之后终于回到家里的男人,感觉家里比国外简单许多,但也神秘许多,重要许多,因为我们远离家园的房间所能隐藏的感受就连最壮丽的异域之地也无法提供。这种感受就是童年,是对于期盼的记忆,存在于生活的最深层面。这种记忆就是即使在许久以后终于见到尼亚加拉大瀑布或密歇根湖时仍然能够想起的东西。就是那些灯光、声音、欢喜以及惊讶、希望和恐惧,童年把这些都包含其中。这就是我们所钟爱的、永远在寻找的东西。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或许只有爱情才能从这种令人颤抖、充满期盼的等待中带回些什么……爱情,不只是一张床,而是通过床来把人和事物联系在一起,爱情是那些将两个人推向彼此,寻求、等待和希望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