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29/44页)
不,这不是“伟大的激情”,只是有一个人让我明白,她一直就住在附近,在等着我,以这种笨拙的方式,这般粗俗的方式。那种感觉就像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窥视着我。那是我的秘密,这个秘密一下子给予我的生活一种特定的内涵和张力。我不想利用这个秘密,也不想去面对荒谬、痛苦或者暧昧的状况。从那一刻起我过得更加平静。
直到有一天阿尔多佐·尤迪特从我母亲家消失了。
我给你讲的是许多年前发生的故事,有许多细节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也不再那么重要……现在我要讲述的是一个无产阶层的女人,讲述其中跟我有着重要关系的部分,而略过有关警察的那部分情节。因为所有的这类故事都会在某个节点上牵扯到警察或法院侦查员之类的角色。生活总会有一点惩罚,假如你还不知道这一点……拉扎尔曾经跟我说过一次,但我当时觉得这种假设是一种侮辱,不过后来,在我自己的官司开始之后,我完全理解了。因为在生活中,我们都不是无辜的,所以都会在某一天接受审判。无论是被判刑还是被免罪,我们自己都很清楚,我们不是无辜的。
正如我所说的那样,她消失了,就像被缝进麻袋丢进了多瑙河一样。
有一段时间,我对她的离去并不知情。那时我母亲已经一个人住了,而多年以来一直是尤迪特在照料她的生活。有一天下午,我去拜访母亲,一个陌生仆人出来开门,我这才知道尤迪特离开了。
我知道,这是她能够用来告诉我的唯一方式。毕竟她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任何权利要求我什么。两个人之间的数十年的官司不可能用大声争吵和辩论来解决。最终必须以这种或那种方式采取行动。也许,在这期间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那三个女人——我的母亲、我的妻子和尤迪特——都保持沉默。这是她们共同的事务,需要在彼此之间以某种方式解决掉,然而对我,她们只需要告诉我她们决定的结果就可以了。而最终的结果就是尤迪特离开我母亲家,去了国外。但这一点也是后来我的一个警官朋友在护照办公室做了一番侦查后才得知的。她去了英国。并且我还发现这不是一时冲动的突然决定,而是一次深思熟虑和成熟已久的愿望。
这三个女人一直保持着沉默。她们一个远走高飞,另一个——我的母亲——什么也不说,非常痛苦,第三个人——我的妻子——则一直在等候观望。那时她已经知道全部或几乎全部了。她的做法非常明智,在她身处的情境下,是她的性情、品位和理智要求她那样做。你知道,她表现得非常有修养。当一个品位细腻、涵养有加的女人发现自己的丈夫正身陷麻烦之中,并且这场麻烦不是从昨天才开始的,当她发现丈夫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他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内心寂寞,绝望孤独,或许,或许在某个地方存在一个女人能在人生短暂的一段时间内与他分担这种不幸的孤独……她自然会奋起抗争。她等待、观望、期盼着,竭尽所能地保持着与丈夫最佳的关系。后来她感到疲惫了,最后丧失了自控能力。有些时刻,每个女人都能变成野兽……而这时,虚荣这头猛兽开始在她的内心咆哮。之后她变得平静,认命,因为已经无计可施。等一下,让我再想想,我认为她从未认过命……但这只是感觉上的细枝末节。她实在无能为力,于是有一天,她对丈夫放手了。
自打尤迪特消失之后,没有人再提起她。正像我说的那样,那种感觉就像她被缝进麻袋扔进河里一样。我们家关于这个大半生光阴都在我母亲的房子里度过的女人的消失所保持的沉默,实在令人惊诧不已,感觉就像解雇了一个什么杂活都干的用人一样。刚才她在这里,现在转眼不见了。仆人们总是会换来换去的。那些爱发牢骚的家庭妇女又是怎么说的呢?……“我跟你说啊,这都是些拿工资的敌人。而且他们的特别之处就在于,明明已经拥有了一切,却还不知足……”是的,尤迪特不知道自己应该满足。她在某天睁眼醒来,想起从前发生过的一件事,随后想得到所有的一切。于是她选择了离开。
当时我生病了。但不是立刻得的病,而是在她离开半年之后。我的病不是很严重,但也威胁到了我的生命。可是医生想不出救治的办法,事实上也没人能有什么办法。那时候我甚至觉得,连我自己都没有办法。我生的是什么病?……很难说清。当然最简单的答案是,我承认是因为那个女人的离开;这个女人的青春是在我身边度过的,她的身体和灵魂对我发出了一种个人的邀请,她的离去使潜伏在我内心的情感骤然爆发……是的,她点燃了矿火,而灵魂的坑道里所有的可燃物都堆积在那里……这听上去十分美好,但又不完全对……我应该说,除了惊愕与不解,我是否还感觉到了某种微妙、意外、谨慎的如释重负感?……这也是事实的一部分,尽管并不是事实的全部,而另一个事实则是,我从刚一开始就感觉到,我所承受的伤痛与煎熬,仅仅是我的虚荣心使然。我确切地知道,这个女人是因为我的缘故而去了国外,并且我私下也暗暗松了一口气。那种感觉就像有人在城中公寓里偷养了一头危险的野兽,并在某一天,他听说它选择了挣脱约束、逃回丛林……可同时我也感到被冒犯了,因为我觉得她没有权利离开。她的离开对我来讲,仿佛被自己的私有财产背叛了一般。是的,我是虚荣的。随后,时间继续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