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27/44页)

因为我相信我跟这所有的一切有着真正的、无条件的联系。“这是我的工作圈。”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我观察过身边人的表情,我倾听过他们的谈话,努力去找寻其中的秘密,这份工作是否能够使他们度过一生,是否满足,或者私底下他们是否认为被别人利用,吸干了他们的精华以及生命唯一的意义……他们中的某些人不满足于干这份工作,而是试图找到更好的或者换一种方式工作,但是“换一种方式”也不总是最好、最正确的方法,可至少他们想做些什么。他们想要改变事物的进程,想赋予工作新的内涵,看起来,这才是重点。人们不满足于仅仅是赚取面包和维持家庭,他们有一份工作,并诚实地完成它……不,人们想要的更多。他们想要实现自己的想法,完成自己的愿望。他们想要的不仅是面包和生存,不仅是份工作,还是一份事业。否则生命便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想要感觉到自己是被需要的,是跟在工厂里出卖劳动力或在机关里满足别人的基本要求不一样的方式……他们想要实现某些东西,某些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当然,只有有能力的人才有这个想法。大多数人都是懒散的,也许在这些人的灵魂中微弱地闪烁着一种模糊的光亮,认为人生中并非只有每月的薪水,上帝还为他们准备了其他东西……然而这一切都太久远了!他们为数众多,大多数人的这种记忆已经衰退,因此他们憎恨有能力的人,认为那些想要以一种与他们不同的方式生活和工作的人,那些一听到铃声就从人生的一个苦工奔向另一个苦工的人是野心家。他们以非常精致、复杂的手段努力夺走有能力者对于个人工作的热情。他们取笑、阻碍和怀疑着这些人。

每当我接见工人、工程师或商务人士时,我总能从我的办公室里看到这点。

而我,做了什么?……我是老板。我坐在我的位置上,就像一个守望者。我努力做到通情达理、仁慈而公正。当然同时我也确保从工厂和雇员那里得到保证属于我的利益和优势。我谨慎地维持着工厂的工作秩序,更确切地说,就像工人和职员一样。我就这样倾心尽力地为本该属于我的财富和薪水出力效劳。但在内心里,我却感到了可怕的空虚……在这家工厂中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可以接受或拒绝一项计划,可以创立新的工作制度,还可以为产品寻求新的市场。我是否为巨额的收入感到愉悦?……我感到高兴,但这不是合适的字眼。我宁愿说我感到满足,能够完成对世界的义务,所赚到的钱也使我有能力成为一个正直、高贵、慷慨而又讲究良心的不偏不倚的人。无论是在工厂还是在商界,我都被视为真正商人的典范。我也能够做到公平合理,能让许多人吃上面包,甚至能得到比面包更多的东西……给予是件好的事情。只是我自己没有办法从中获得真正的快乐,尽管我的生活非常舒适,在诚信中度过岁月,我并没有游手好闲,至少这个世界并没有把我当作懒惰或是无所事事的人。我是个好老板:工厂里的人也都这样说。

但是所有这一切并没有给予我任何东西,给我留下的只是不安、谨慎、认真地填充时光而已。人生是空虚的,如果你不用某种危险而又刺激的任务来将其填满的话。这种任务当然只有一个:工作。而另一种类型的工作是看不见的:灵魂、精神和才智的工作。这种工作的产物能够使世界变得更加丰富,更加真实,也更加人性化。我读过很多的书。但是你也知道阅读与人是种什么关系……只有在你能给你所读的书某种东西的时候,你才能从书里获得些什么。我的理解是,如果你是以一种决斗的灵魂状态去读书,愿意承受伤害或者给予伤害,愿意去争论,愿意说服和被说服,并通过从书里学到的知识变得更富有,利用它们在生活或工作中建造出某些东西……有一天,我注意到我所读的书不再与我有什么真正的关联了。我读书的目的,就像去某座陌生的城市那样,是为了填充时间,就像去参观博物馆的人,漠然地盯着里面的展品。我开始像履行义务一样地读书:一本新书出版了,大家都在谈论它,我就必须读它。或者是,如果我尚未阅读某本古典名著,我的修养会因此变得不完整和有所缺失,于是我便会在每天早上和晚上奋力阅读一个小时,直到读完它。这就是我读书的方式……曾几何时,我把阅读当作一种体验。每当我手拿知名作家的新书时,就会感觉心跳加速;那时的我,阅读一本新书就像认识一个新人一样,就像经历了一次充满惊险的邂逅,既有可能带来幸福、美好的东西,同时也可能产生不安与令人忧虑的后果。然而现在,我读书的方式就像我去工厂里工作一样,就像我每周出席两次或者多次的社交场合一样,就像我去剧院一样,就像我在家里与妻子生活一样,既审慎又礼貌,而同时我感到越来越烦闷、越来越激动,心里有个尖叫着的嘶哑的声音在问,难道我出了什么大问题吗?是否有巨大的危险胁迫着我?也许我病了?也许针对我有什么诡计和密谋?我变得不再肯定,害怕有一天,我醒来以后发现,我所建立的所有的一切,这件由折磨人的严密秩序、威望、优裕和相敬如宾的共同生活组成的杰作突然毁灭……我怀着这种感受生活着。后来有一天,在我四十岁生日时,我在妻子送给我的棕色鳄鱼皮钱包里发现了一条已经褪色的紫色缎带。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原来这么多年来,阿尔多佐·尤迪特一直在等我。她一直在等我不再懦弱。但是在我们那场圣诞节的对话之后,已经过去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