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24/44页)

到处都在忙着建造新房子、新市区、新城市,甚至新国家。最初,我去了北部,之后向南走,后来去了西部,最终在西欧的城市里待了好几年。在那里,我所热爱和相信的事物是那样亲近熟悉:你知道,就像一个人在学校里学了一门语言,然后到了那个国家,在那里,我们从书本上学习的语言是当地人的母语。在西欧,我生活在真正的市民阶层中间,他们显然没有把市民阶层当作一个角色和口号,也没当成一个任务,而是他们的生活常态,就像某人住在一所从先辈那里继承来的房子里,房子或许有些狭小、阴暗和破旧,但却是他们所熟悉的、最好的房子,而且不会拆掉它而建造另一座替代品。他们宁可只是勉强、敷衍地修复这种生活方式。而我们,在国内的老家,仍然在不停地忙着建造这所房子,建造市民阶层的家园;我们想要在宫殿和茅屋之间构建一种更为宽泛而丰富的生活方式,一种能让所有人都感到舒适、宾至如归的生活方式,其中包括阿尔多佐·尤迪特,也许也包括我。

在那些年里,我只会模糊地记起尤迪特。在我旅行初期,我有时会想起她,那是类似急症高烧状态的回忆。是的,我曾经生病,并且精神恍惚地闭起双眼胡言乱语。我感到孤独,就像一道冰冷的巨浪席卷了我的生命。我害怕孤独,我逃到这个人身边,她的灵性、光彩和微笑向我承诺,她能分担我的这种恐惧。我记得这些。但是现在,世界在我面前展开,非常有趣。我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雕像、蒸汽涡轮机和孤独的人们,就像从一首诗歌的韵律中感受到的幸福的欣悦,目睹了承诺着尊严与仁慈的经济体系、庞大的都市、山岳的巅峰,看到了美丽的、被法国梧桐包绕的、位于德国小城四方形的中央广场上的中世纪水井,还有大教堂的钟楼、拥有金色沙滩和蓝色海洋的海滨以及岸上赤裸的女人。我见识了世界,而关于阿尔多佐·尤迪特的记忆,自然无法与这个大千世界相较量……更确切地说,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在这种决斗当中,力量的对比关系本来就是不平衡的。跟这个世界相比,阿尔多佐·尤迪特的分量连一道阴影都不及。那几年里,生活向我展示了一切,也给了我许多承诺,赐予我伟大的命运:使我从家庭狭隘又悲伤的场景中解放出来,脱下在家里为扮演角色而穿上的舞台服装,让我沉浸在人生另外一种维度里。而与此同时,生活将女人们馈赠于我,形形色色、各种各样、数不胜数的女人,全世界的女人,栗色头发,眼神炙热的弗莱芒[34]女人、眼睛闪闪发亮的法国女人和温顺的德国女人……是的,每一种女人。我活在世界上,我是个男人,女人就像对待每个男人那样围绕在我周围,传达信息或者发出邀请,有的卖弄风情,有的端庄体面,她们向我许诺要跟我一辈子,或只是偶然的疯狂销魂,也有的既非永恒,也非瞬间,而是长久、神秘的暗中相伴。

“女人们”。你注意到了男人们在说这个词时所用的那种谨慎且犹疑不定的口气了吗?就好像他们所谈论的是一个未被完全奴役、永远想要反叛、被征服但尚未被击溃的叛逆部落一样。并且,说真的,“女人”这个概念在日常感受中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女人,我们对她们抱着何种期待?……孩子?帮助?……和平?喜悦?所有的一切?还是无所期待?莫非只是短暂的时光?男人只是活着,渴望,相识,恋爱,然后结婚,跟一个女人一起经历爱情、生育与死亡,然后他的眼光随着街上出现的美腿游移,有时因为一个发型或一股唇边吹出的炽热气息而毁灭;在那种时刻,无论是在市民阶层的床上,还是在小巷子肮脏的旅馆里弹簧坏掉的床上,他都感到很满足;有的时候,男人面对一个女人,会表现出浮夸的慷慨,两个人哭泣并且发誓永远在一起,彼此帮助,相互扶持,要住在山顶上或某个大都市里……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年后,三年后,或者是在两周之后,你是否发现爱情就跟死亡一样,并不存在可以用时钟或日历测量的时间?……而男女之间所做的宏伟计划,也并不能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实现或完全实现。这个时候,他们就会带着愤怒或冷漠分手,并再次充满希望地出发,希望能找寻其他的伴侣重新开始。或者因为他们已经疲倦不堪却又继续在一起,榨干彼此的生命兴趣与力量,然后就会生病,慢慢地相互残害,并最终死去。但是在最终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们又会明白什么呢?……他们想从彼此身上得到些什么?他们所做的似乎不过就是遵守了一种盲目而庞大的爱情法则,在这一法则的指引下,以爱情的名义更新世界并使之永恒,这个法则需要男女之间的交配而使物种得以延续?……难道这就是全部?而在这过程中,这些可怜的人们又为自己期望些什么?他们相互给予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这是多么隐秘又可怕的簿记……莫非使得男人被女人吸引的感觉只是个体性的?莫非不是为了唤醒欲望?永远都在唤醒偶尔、临时附着在身体上的欲望?这是人为的兴奋,我们就生存在这种兴奋之中,然而,它不会是大自然的目的;当大自然创造男人的时候,也创造了一个女人陪伴他,因为大自然看到,孤独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