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19/44页)

我跟她说了什么?……稍等一下,我点一根烟。算了,我还是不点了,现在点不点都一样。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再指望吸烟。无论如何,许多事情都已不再那么重要。

但是,我在那个时候感觉一切都无比重要,包括我所说的一切,也包括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我没有时间追求她,也没有时间说一些矫揉造作的话,说那些纯属多余。我只是说我想跟她一起生活。我的表白并没有使她惊讶,她平静地听着我的表述,注视着火焰,然后直视着我的眼睛,非常认真,但没流露出丝毫的惊愕。后来我感觉她那时是在揣摩我,在测算我的力量,就像一个农村姑娘在打量一个在她面前炫耀的同村小伙,告诉她自己可以抬得动这样那样的重物或满满一袋小麦之类的东西。只不过,她并非是在检验我的肌肉,而是在称量我的灵魂。要我说,现在回想起来,我感觉她当时对我的打量里面也许包含了某种讥讽的成分,一种无声而轻柔的戏谑,就像是在说:“您并没那么强大,我的朋友,您需要更大的力量才能和我生活在一起,您的力量还远远不够,否则您的脊背将被压垮。”这就是她的目光所流露的内容。正是因为我感受到了这种内容,所以我加快了语速,并进一步压低了声音。我告诉她我们将会面临非常多的困难,因为我们的结合在当时那种情势下几乎是不可能的,我父亲永远都不会同意我俩结婚,而且还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其他问题。比如,我告诉她,我们的婚姻会使我和家人的关系变得极度紧张,我也将与外部世界格格不入,而我们必须承认我们不能否定我们隶属的世界,从那里我们得到了一切。很可能,这种剑拔弩张的关系,这种糟糕的基本感受也早晚会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曾经见过类似的情形,认识某些出身和我相同的人和比他们社会等级低很多的人结婚,而这样的联姻都是不幸的。

我不停地说着这类蠢话。当然,我是认真思考过这件事的,我说这番话的意思并不是出于害怕,也不是为了推脱或逃避,她也明白了我的坦诚,同时严肃地看着我,向我示意她也是这样想的。她的神情看起来就像是在鼓励我,鼓励我找出更多理据来证实我的想法从第一刻开始就是多么的荒谬无望。她想让我继续想一些令人信服的理由来证实这种想法是多么的疯狂。而我真的就继续寻找着这样的理由。她没有说一句话,连一个字也没说,或者确切地说,她只是在最后才开口说话了,而且非常简短。她一直在让我说话。我也不理解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但是就这样和她说了一个半小时,我们两个就这样待在壁炉前,她始终保持着跪姿,我则坐在她旁边的英国皮革制扶手椅上。我边说边看着壁炉中的火,没有人进来过,也没人打扰过我们,生活中似乎隐秘存在着秩序:一个人的生命中出现了某种情形,目的是把事情引向结局或者做出某种行动,生活的周遭环境、地点、物件也都成了同谋,使临近局内的人无意识之下也成为这种情势的同谋。没有人打扰我们。当时已经是晚上,我的父亲回到家里,而他也一定在厨房和餐厅间的配餐房里找寻尤迪特,找她去布置晚餐的碗盘和餐具,每个人都已经换上了晚间穿的衣服,但是没有任何人过来打扰过我们。后来我明白,这一切并不是那么的超乎寻常。每当生活想要创造什么时,它总会先将每件事都安排得完美无缺。

在那一个半小时里,我感觉,就像我有生以来头一次跟人说话。我想和她一起生活,但我无法娶她,这点连我都有些含糊,我说。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一起生活。我问她是否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相遇,当时她才跨入我们家门。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她还记得。在那半明半暗的小屋里,她格外美丽,就那样跪在火光前,在绯红的光线中,树冠的阴影里,头发被照得闪闪发亮,当她倾听我说话时,优雅的头部和颈部侧向一侧,手里还拿着火棍。她非常美丽,而且那种感觉如此熟悉。我告诉她,她应该离开这个家,找个什么理由辞掉这份工作,比方说自己要回家,然后在某个地方等着我,过不了几天我就能处理好手头的事情,然后我们一起离开,去意大利,在那里长久地生活下去,可以住上许多年。我问她愿不愿意去意大利……她用摇头无声地、严肃地表示她不愿意——可能她没有理解我的问题,这个问题在她听来,就像我在问她是否想见亨利四世[31]一样。她不理解。但她非常认真地聆听着。她眼睛看着炉火,直挺着脊背跪在那里,就像在忏悔一样。她离我如此之近,我伸出手就能碰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