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第6/45页)
“你去哪里了?”当他吻我的手时,我问他。
“哪里?”他望着别处回答说,“哪里也没去,我直接回家来了。”
“你撒谎。”我说。
他盯着我看了好长时间,毫无感情地、冷淡到几乎有些厌烦地说:“对,我都忘了,我在路上碰到了拉扎尔,我们去一家咖啡馆里坐了坐。你看,我真把这事给忘了。你看到我们在咖啡馆了?”
他的语调是那样真诚、平静又有些惊讶,我为自己感到羞愧。
“对不起,”我说,“我对这个人一无所知,没有好感。我相信他既不是你真正的朋友,也不是我的朋友,更不是我们的朋友。别再理他,躲他远点。”我乞求道。
“噢!”我丈夫非常好奇地盯着我,他像往常一样非常认真地擦拭着眼镜,“我用不着躲拉扎尔,他从来就不是缠人的人。”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谈过这个人。
现在我很想了解关于拉扎尔的一切,我阅读他的著作,在我丈夫工作的图书馆里我找到了几本,还带着手写的、措辞特别的推荐语。这些推荐文字里有什么特别之处?……那种不敬……我怎么说呢……不,这不是个很准确的词……充满了讽刺和挖苦,就如同作者本人也瞧不上一样,因为他写了这本书。在这些导读中带着某种羞辱、苦涩和悲伤,就如同他的名字下面写着,“是的,是的,我也没有办法,但还是不能把我跟书里描写的人物划等号”。
在此之前,作家在我的印象里颇像某种周游世界的传教士。而这个人在他的书里那么严肃地向世界如此宣告!……对于他写的东西,我无法全部理解,就像他不屑于对我、对读者阐述清楚一样……对此评论家和读者已经做过充分的评论,就像人们讨厌所有的名人那样,也有不少人痛恨这个作家。他从不谈论他的任何一本书籍,从不谈论文学。反之,他对别的所有事情都很好奇:哪天晚上如果他来找我们,我必须向他解释怎么腌制兔肉……你听说过这种事吗……是的,腌制兔肉。我要把我知道的所有关于腌制兔肉的知识教给他;他甚至请来了厨娘。然后他开始妙趣横生地说起长颈鹿,他海阔天空,面面俱到,他知道很多事情;就是从不谈论文学。
你说他们是不是都有些疯狂?……我也有过类似的想法。但是后来我坚信,这所有的一切都以另外一种形式存在,就像生活中其他的事情那样。他们不是疯子,只是羞于坦露自己的内心。
但是拉扎尔后来消失了,只有他的书籍和文章围绕着我。有时可以听到关于他的流言蜚语,比如和某位政客或者某些著名的女人有关;但是从中不会得到任何确实的推论。政客发誓,著名的作家要加入他们的党派,女人们炫耀说,她们征服了这头怪兽,并用镣铐拴住了他,但是最终怪兽还是逃回到自己的巢穴。几年过去了,我们一直没有看到他。这期间他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他活着。他阅读。他写作。也许还施展魔法。说到这里,我向你讲述一件事。
那之后又过去了五年。我和我丈夫已经一起生活了八年。孩子是在结婚后第三年出生的。没错,是一个男孩。我还给你寄过他的照片。我知道,他漂亮极了。然后我再没给任何人写过信,给你也没写过,我不为别的活着,只为我的孩子。我周围的所有事物似乎消失殆尽,无论近的还是远的,都变得与我无关。不应该这么爱,不能如此爱别人,就连亲生子女也不能这样。所有的爱都粗鄙自私。是的,当孩子出生的时候,我们的通信也中断了。你是我唯一的女朋友,但是我连你都不需要了,因为我有了孩子,是的,那两年,孩子活着时,世界上只有无与伦比的幸福,让人沉浸在安宁、挂念的情愫中。我知道这个孩子不会活太久。我怎么知道的?……人能够感知这类事情。我们能感知到一切,感知命运。我知道,这样的幸福、美好和仁善,就像这个孩子一样,并不属于我。你不要批评指责我,关于这点我比你更清楚。但是那两年我真的体会过幸福。
孩子死于猩红热。在他第二个生日后的第三个星期,是在一个冬天。
你说,无辜的小婴儿为什么会死?你想过这个问题吗?我想了很多,很多次。但是连上帝都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
我的生活里没有其他的事情了,只能思考这个问题。是的,现在也同样如此,只要我还活着。没有人能够从这种痛苦中康复。这是唯一真实的疼痛,孩子的夭折。其他的痛苦与此比起来,仅仅只能称得上相似而已。你不能理解,我知道。你看,我不知该怎么说,我到底是该妒忌你,还是可怜你,因为你不懂这种伤痛之深……我想,我可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