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7/10页)

排水管里持续而单调的雨滴声使约拿单很快打起了瞌睡。报纸滑落到地上。他睡得不深,而且很不安宁,先是昏昏沉沉地胡思乱想了一阵,后来便做起噩梦。在梦中,海法来的妇科医生施林格变成了狡猾的叙利亚特工。(施林格医生有些口吃,他曾为丽蒙娜做过治疗,并告诉她不要再试图生孩子。)约里克代表情报部门要求尤迪、约拿单和埃特纳冒险旅行到北方某地,用斧头从背后把这个危险人物劈死在他的藏身之处。不幸的是,约拿单那把左轮手枪中的六发子弹全都是用湿的脱脂棉球制成的,所以没有一发子弹能穿透那人的皮肤。那人只是咧嘴笑着,露出满口的坏牙,嘶叫着:“Ty zboju!”约拿单睁开眼睛,发现丽蒙娜站在面前。“现在已经四点一刻了,”她说,“天也快黑了。你干吗不多睡一会儿呢?我正好可以去洗个澡,再煮点咖啡。”

“我没睡,”他回答说,“我只是在考虑些事情。你知不知道叙利亚的独裁者也是一名妇科医生?”

“我进来的时候,你正睡着呢。”丽蒙娜说,“我吵醒了你。不过,咖啡马上就好。”

她在电水壶里烧上水,然后洗了个澡,换了衣服,最后把咖啡和糕点端上来。她穿着一件红色羊毛衫和一条蓝色灯芯绒裤子,显得身材苗条,体态匀称,而且白白净净的。她浑身散发着杏仁香皂和香波的刺鼻香味,一头刚刚洗过的长发色泽光亮,使她看上去像一个羞涩的女中学生。他们面对面坐在那对扶手椅里,让收音机里的音乐来填补房中的寂静。收音机里的音乐结束之后,他们又用唱片放起了节奏强劲、充满激情的非洲丛林音乐。

即使在最高兴的时候,丽蒙娜和约拿单彼此也很少说话,只有在非说不可的时候才说上几句。争吵早已变得毫无意义。现在,丽蒙娜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她蜷腿坐着,两只手缩在羊毛衫的袖子里,看起来好像是冬天里一个坐在公园长椅上瑟瑟发抖的孤单小女孩。

“等雨停了,我就去弄些煤油回来。油罐都快空了。”她首先打破了沉默。

约拿单把香烟在铜制烟灰缸边上捻灭。

“不用你去,我去吧。反正我正准备找西蒙聊天。”

“那你干吗不把你那件旧夹克给我?这样,你出去的时候我可以在家中把扣子缝牢。”

“上星期你为了缝扣子就整整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

“那是你那件新夹克,我想给你缝一下那件旧的,那件棕色的。”

“帮帮忙吧,丽蒙娜,别管那件破烂儿了,它都快散架了。要么把那件该死的破烂儿扔掉,要么就把它送给那个意大利人。他每天早上都要给我煮咖啡,还要反过来感谢我。”

“约尼,那件夹克你谁也别给。我可以把它缝好的,只要把衣肩往外放一点儿就行了。你上班的时候还可以穿上它保暖呢。”

约拿单什么也没说。他把一盒火柴倒在桌子上,试着摆了一个简单的几何图案,然后用手拨到一边,接着又摆了一个复杂一些的图案,又把它拨到一边。他把火柴收起来,整整齐齐地放回火柴盒里。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那声音嘶哑、苍老、干瘪,还带着几分嘲弄:那个家伙,在三英尺远的地方居然打不中一头牛。“但是他们的心并不真诚。”约拿单想起了这个唯一可能的回答。

“我得把它补一下,”丽蒙娜坚持说,“你可以穿着它上班。”

“噢,棒极了!”约拿单说,“肯定会引起轰动的。哪天早晨上班的时候,我会穿件运动衫亮相。也许我应该系上一条领带,再像个特工一样,在胸前的口袋里放上一条白手帕。然后按我父亲唠叨的那样把头发剪短。你听到了吗?丽蒙娜,风刮得多大呀!”

“风也许很大,不过雨停了。”

“那我最好出去一趟。跟西蒙聊聊,再去弄点煤油。我还应该和尤迪一起坐下来把账目核查一下。你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说,约尼。”

“好吧,再见。”

“等一下。不要穿你那件新夹克,穿那件旧的吧。你回来以后我再缝它。”

“噢,那样不行,它会湿透的。”

“我们说过雨已经停了的,约尼。”

“我们说过!我们说的多顶用啊!就算我们说过,那又怎么样呢?等我回来的时候,雨会再下起来的。实际上,现在已经开始下了。你就听听那雨声吧。要下大暴雨了!”

“别出去了,约尼。再坐一会儿吧。我再给你倒点咖啡。如果你想找点东西送给那个意大利人,你干吗不把那一听速溶咖啡送给他?我们从来不喝那个。我喜欢煮清咖啡,又香又浓。”

“听着,丽蒙娜,那个意大利人,你知道他怎么说‘我给你倒一杯’吗?他说‘我给你导一杯?’你知道他怎么说‘倾盆大雨’吗?他说‘翻盆大雨’。你没有听我说话。为什么每次我跟你说话,你都不听,不回答,总是那么心不在焉呢?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