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10页)
雨下得很大。摘柑橘的工作暂停下来。兴高采烈的女孩子被送到了厨房和贮藏室。牛棚和羊圈上的铁皮屋顶被大风刮走了。尤迪自告奋勇去做了修理。约拿单·利夫希茨同意了他父亲几个星期之前提出的要求,接管了拖拉机库。“我要你知道,这可不是长久的解决办法,”他说,“只是眼前顶一下而已。”
对此,约里克回答道:“呃?对!很好。你先把那儿管得像个样子,让我们缓口气再想办法。谁知道呢?没准儿你会发现那儿可以让你实现自我呢。也许哪一天时尚变了,这个工作又会时兴起来的。”
“你得记住,”约拿单说,“我可没有向你做过任何保证。”
于是,约拿单每天在拖拉机库工作六个小时。那儿要做的事情不多,只是照看一下拖拉机,偶尔出了点小故障就做些简单的维修。基布兹的其他机械大部分都冻住了,纹丝不动地在铁皮屋顶下躺了一冬天。起风的时候,屋顶哗哗作响。机油开始变黑、变黏。仪表盘上蒙上了一层水汽。你要想把这些庞然大物从沉沉的冬眠中唤醒,让它们运转起来,那你一定是疯了。就让它们安安静静地歇着吧。他对自己说,我之所以待在这儿,是因为天气太冷,又下着雨,况且我也不会在这儿待很久的。
每天上午十点钟,他会蹚着泥水,从拖拉机库走到五金店,和腿有点跛的博洛戈尼西一起喝上一杯咖啡,再浏览一下当天的体育新闻。
博洛戈尼西事实上不是意大利人,而是一个来自的黎波里塔尼亚[15]的雇工。他面色黝黑,满脸都是短胡茬儿,嘴里微微带着一股亚力酒[16]的气味。他有一只耳朵被撕裂了,像是一只熟透而烂掉的梨。他五十多岁,瘦高个儿,佝偻着身子,独自一人住在一间小木屋里。木屋的其中一半曾经住过一个制鞋匠,另外一半有时兼做理发店。他因为用斧子砍下了他哥哥未婚妻的头而蹲了十五年监狱,但是事情的原委却无人知晓。自然而然地,各种不同的甚至偶尔有些耸人听闻的说法便流传开了。他的面颊无论什么时候总是向里凹陷着,看起来好像是刚刚吃了一口变质的鱼,既不能吞下去,也不能吐出来。不知是由于他在监狱里变成了一个虔诚的犹太教徒的原因,还是由于其他什么原因,本·茨维[17]总统赦免了他。教化罪犯委员会给基布兹写了一封信,为他的品格做出了官方担保。于是他被雇来在五金店做帮工,还分到了那半间摇摇欲坠的油毡棚。
在基布兹定居之后,他就利用闲暇织起了毛衣,这门手艺是他在监狱里学会的。他给基布兹的孩子们织了很多非常漂亮的羊毛衫。有的时候,他还自己花钱买来针织杂志潜心研究,并仿照杂志里的式样给年轻姑娘们编织一些时髦的服装。他很少说话,但说话时声音像女人,而且总是小心翼翼的,似乎无论他说什么,都会使自己受到牵连,或者让你尴尬。有一次,在工间休息的时候,大家在一起喝咖啡,约拿单看着报纸,头也没抬地问:“我说,博洛戈尼西,你干吗老盯着我?”
“我在瞧你的靴子。”意大利人极其温柔地说,他的嘴唇几乎没有张开,“你的靴子张了个大口子,水都进到里面去了,我马上替你修修?”
“不麻烦你了。”约拿单说,“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说完,他就去看报纸上两个体育专栏作家就前一天联盟杯半决赛的意外结果进行的争论。然后他翻到了下一页,开始看一篇关于一位来自南美的犹太人的报道。那人是整形外科医师,也是足球明星。他已经在以色列定居,并且跟耶路撒冷的一支球队签了约。
“我还没修呢,你不用谢。”博洛戈尼西固执地说,“你为啥谢我?为啥?”
“为你的咖啡。”约拿单说。
“你要我给你再导(倒)一杯?”
“不,谢谢。”
“你瞧瞧,这叫什么话?我啥也没干你又谢我?为啥呢?没修理,就不用谢,也不要发火。”
“好的。”约拿单说,“没有人发火。你为什么不安静下来,博洛戈尼西,好让我静静地看会儿报纸呢?”
他又自言自语:这次不能再让步了。今晚。你今晚就动身。或者,最迟明天晚上。
下午,约拿单回到家中,点燃了煤油炉,洗了洗手和脸,坐到了一对扶手椅中的一把上,等待丽蒙娜回来。为了御寒,他在腿上裹了一条棕色的毛毯。一张晨报摊开来放在面前。从那上面他时不时看到一些令人震惊的消息。其中一则报道说,曾为妇科医生的叙利亚总统奴尔·爱德·丁·爱尔·阿塔西和曾为眼科医生的外交部长尤素福·佐恩分别在帕尔米拉[18]举行的一次疯狂的群众集会上发表讲话,呼吁消灭以色列。眼科医生还以在场所有人的名义起誓,要让以色列人流尽最后一滴血,因为只有鲜血才能洗清阿拉伯人蒙受的耻辱。如果要让他们自己的神圣事业为世界带来正义的曙光,就必须抛洒鲜血前进。还有一则报道说,在海法,一名阿拉伯青年因从窗户偷窥邻居家一个犹太妇女脱衣服而受审,但是他用流利的希伯来语引证大卫王[19]和拔示巴[20]的先例为自己辩护。报纸上说,纳科迪蒙·茨列立钦法官感到这种新颖的申辩极为有趣,所以只对年轻人严厉斥责了一番,并给了他一次警告,便把他释放了。报纸中间一页的角落里记述了苏伊士动物园进行的一项实验。在实验过程中,不合时令的光和热被送入熊穴,以测试狗熊冬眠的深度,结果一只狗熊从冬眠中醒过来便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