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歌[1](第6/9页)

斯克掳奇常常听到人家说,马利是没有肚肠心肺的,他以前一直不相信,但是现在亲眼看见了。

不,即使到现在,他还是不相信。他虽然对着这幻象看了又看,而且眼见它站在自己面前;虽然感到它那死亡般冰冷的眼睛阴气袭人,而且注意到那条围住他脑袋和下颌的围巾是什么质料(这条围巾他以前从没看见过),他还是不相信,还是疑心自己看错了。

“怎么啦!”斯克掳奇说,仍然是又尖刻又冷酷。“你找我有什么事?”

“事情多着呢!”——毫无疑问,这是马利的声音。

“你是谁?”

“你该问我从前是谁。”

“那末,你从前是谁?”斯克掳奇提高嗓子问。“你真爱挑剔,鬼透啦。”他本来想说“阴透啦”[26]的,但是改用前面的说法,以为似乎更确切些。

“我生前是你的合伙人,雅各·马利。”

“你能不能够——能不能够坐下来?”斯克掳奇问,满腹狐疑地看着他。

“我能够。”

“那末,坐下来吧。”

斯克掳奇问这句话,是因为他不知道像这样一个通体透明的鬼能不能坐到椅子上去;他以为,这鬼如果不可能坐下的话,那就免不了要作一番尴尬的解释。但是这个鬼已经在壁炉的对面那边坐下了,仿佛它惯常都是这样做的。

“你不相信我,”鬼说。

“我不相信,”斯克掳奇说。

“除了你自己的感觉之外,你要有什么证据才能相信我真的在这儿呢?”

“我不知道,”斯克掳奇说。

“你为什么怀疑你自己的感觉?”

“因为,”斯克掳奇说,“只要有一点儿地方不对头,感觉就会失常的。譬如说胃里稍微有点不舒服,感觉就会靠不住。你也许是一小块未消化的牛肉、一摊芥末、一片干奶酪的碎皮、一块没有煮熟的马铃薯。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你身上的油分总比土分来得多!”

斯克掳奇是不太习惯于讲笑话的,而且那时候他也一点儿没有想开玩笑的心思。其实,他是想装得精明些,以便转移他自己的注意力,同时抑制他的恐惧心理,因为那个鬼的声音使他从骨髓里感到惶恐不安。

斯克掳奇觉得,这样一直默不作声地坐着注视这双呆滞而无神的眼睛,实在是叫他受不了。何况,非常可怕的是,这幽灵本身就带着一种地狱般的气氛。斯克掳奇自己感觉不到这股气氛,但情况明摆着是这样;因为那个鬼虽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可是他的头发、衣摆和流苏,都照样在飘动着,好像被炉灶里的热气激荡着似的。

“你看见这根牙签没有?”斯克掳奇说;他为了刚才提到的那个原因,很快地又来发动攻势了,只希望能把这幽灵的铁石般的凝视转移到他自身以外的东西上去,即使是一秒钟也好。

“我看得见,”鬼回答说。

“你并没有对它看嘛,”斯克掳奇说。

“可是,”这鬼说,“我还是看见它的。”

“好吧!”斯克掳奇回答说。“我只要把这根牙签吞下肚去,我这后半世就会一直受到我自己想象中的一大批精灵所迫害。胡闹,我告诉你!胡闹!”

那鬼听到这里,发出一声可怕的叫喊,并且摇动他的链条,发出一阵那么凄凉可怕的声音,吓得斯克掳奇紧紧抓住了椅子,以免晕倒。但是更使他惊骇的是,只见这幽灵把头上的围巾解了下来(好像在室内围着太热似的),它的下颌竟一直垂到了胸前!

斯克掳奇双膝跪下,紧握双手遮住了脸。

“饶了我吧!”他说。“可怕的阴魂,你为什么要来缠我?”

“凡夫俗子啊!”鬼回答说,“你现在相信不相信我?”

“我相信啦,”斯克掳奇说。“我不能不相信。但是幽灵们为什么要到人间来走动,而且为什么要来找我呢?”

“每个人,”那鬼回答说,“都应当使自己内在的心灵到人们之间去活动,到四面八方去旅行;如果在世的时候他的心灵不到外面去,那末死后就要罚它这样做。它将注定要到全世界去流浪——咳,好苦啊!——而且要亲眼看到许多他在世时本来可以分享得到、并且从中得到幸福的事物,现在他却没有资格分享了。”

这鬼魂又发出一声号叫,摇动它的链条,搓着一双鬼手。

“你给上了锁链,”斯克掳奇发着抖说。“告诉我这是为了什么?”

“我身上缠着的锁链是我在世时自己锻造的,”鬼回答说。“我一环一环,一码一码地把它打成;我自愿把它绕在身上,自愿佩戴着它。你是不是觉得它的式样从未见到过?”

斯克掳奇抖得更厉害了。

“或者,你是想知道,”这鬼接下去说,“你自己身上缠着的那条结实的锁链有多少重多少长吧?在七个圣诞夜以前,它就已经足足有这样重这样长了。从那时候起,你还在辛辛苦苦地制造它。现在它是一条奇重无比的锁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