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6/9页)
我们已经看见,我们的主人公相当害怕;如果他知道在警官脑子里折腾的那些念头,他也许还要害怕呢。这个人是吉莱蒂的朋友。他看见吉莱蒂的护照落在另外一个人手里,那份惊讶也就可想而知了。他头一个念头是要把这个人逮起来,后来一想,吉莱蒂很可能把护照卖给这个显然在帕尔马刚闯了祸的漂亮小伙子。“我要是逮捕他,”他心里想,“吉莱蒂也得连累上。别人很容易就会发现他把护照卖了。可是另一方面,万一查出是我,吉莱蒂的朋友,在别人拿着他这张护照的时候,在护照上签证的,我的上司们又会说什么呢?”警官打着呵欠站起身来,对法布利斯说:“您等一等,先生,”然后又出于警务人员的习惯,加了一句,“发生了一点问题。”法布利斯心里说:“将要发生的事是我逃走。”
事实上,那个警官走出警务室以后,就让房门开着,护照也留在松木桌子上。“显然有危险了,”法布利斯想,“我取回护照,慢慢地从桥上走回去,要是宪兵问我,我就跟他说,我忘了请帕尔马境内最后一个村庄上的警官在我的护照上签证。”法布利斯已经把护照拿到手里,使他说不出惊讶的是,他听见戴铜别针的警官在对人说:
“我的天,我再也受不了啦。热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到咖啡馆去喝它半杯。您抽完这袋烟,就到警务室里去。有一张护照要签证,那个外国人在那儿等着呢。”
法布利斯正悄悄地往外走,迎面碰上一个漂亮的年轻人,像是在哼曲子似的,自言自语地说:“好哇,咱们就来签签这张护照吧,我要签上我的花笔。”
“先生要到哪儿去?”
“到芒托瓦、威尼斯和费腊腊。”
“费腊腊,好的。”警员吹着口哨回答。他拿起一个戳子用蓝印油把签证盖在护照上,迅速地在空白上填了芒托瓦、威尼斯和费腊腊这几个地名。然后他拿着笔比画了几下,才签上自己的名字,重新又蘸了蘸墨水,慢慢地而又极仔细地加上了花笔。法布利斯的眼睛一直跟着这支笔转动。警员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花笔,又加上了五六个点子,最后把护照还给法布利斯,随便说了一句:“一路平安,先生。”
法布利斯一边走,一边竭力掩饰他急促的步伐。忽然他觉着有人碰碰他的左臂,叫他站住,他本能地用手握住匕首,要不是看到四围都是房屋,他很可能会干出莽撞事来。拿手碰他左臂的那个人,看见他吓了一跳,连忙用道歉的口气说:
“我叫了先生三遍,可是您没答理我。先生有什么要报关的东西吗?”
“我身上除了手帕,什么都没有。我到这附近的一个亲戚家去打猎。”
假使再要他说出这个亲戚的名字,他就要窘住了。天热得厉害,再加上心里紧张,法布利斯身上湿得就跟从波河里捞起来似的。“我对付戏子们倒蛮有勇气,可是戴着铜别针的警官们却叫我慌了神儿。我要拿这个题材写一首诙谐的十四行诗给公爵夫人看。”
刚一进入卡萨-马乔列,法布利斯就向右拐进一条小街,这条小街通往波河岸边。“我十分需要巴克斯和赛丽斯帮帮我的忙了。”他对自己说。于是他走进一家铺子,这家铺子外面挂着一块扎在棍子上的灰抹布,抹布上写着:Trattoria。一条烂床单,用两只挺细的木头环子吊着,离地三尺来高,遮住Trattoria的门,以免阳光直射进去。一个半裸而且十分漂亮的女人恭恭敬敬地招呼我们的主人公,这使他感到说不出的高兴。他连忙告诉她,他饿得要命。在那个女人安排中饭的时候,走进一个三十来岁的人。他进来,并没有打招呼,随随便便地一屁股坐在长凳上。突然间他站起来,对法布利斯说:“Eccellenza, la riverisco(阁下,我给您行礼啦)。”法布利斯这时候心情很愉快,他非但没有动邪恶的念头,反而笑着回答:
“见鬼,你怎么认识我这个阁下的?”
“怎么!阁下不认得路多维克了吗?我是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的马车夫。从前我们每年都要到萨卡的那所乡下房子去,到了那儿我老是要发烧。我求夫人赏给我一笔赡养费,就告退了。现在我有钱啦;按理,我每年至多只能得到十二个埃居的赡养费,可是夫人告诉我,为了让我有闲功夫写十四行诗,因为我是个白话诗人,她每年给我二十四个埃居;伯爵老爷也跟我说,往后我有什么困难,只管对他讲。主教大人那次像个好基督徒一样,到卫莱雅修道院去避静的时候,我还荣幸地替主教大人赶过一站车呢。”
法布利斯看了看这个人,有点儿认出他来了。在桑塞维利纳府上那些穿戴最考究的车夫中间,他也算得上一个。他说他现在有钱了,可是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粗布破衬衣,一条早先染成黑色的、长仅及膝的布裤子;另外还有一双鞋和一顶不像样的帽子,这就是他的全部服装了。他的胡子也有半个月没刮。法布利斯一边吃煎蛋卷,一边不拘尊卑地和他谈着。法布利斯相信他看出了路多维克是女掌柜的情夫。他匆匆忙忙吃完中饭,然后小声对路多维克说:“我有句话跟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