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6页)
可是,我们还没仔细听他要说些什么,吉尔黑尼就已经骑得老远了。他一个劲往前冲,越骑越快,背后扬起一阵风,把上衣的后开衩吹了起来。
“这家伙真怪。”我放肆地说。
“人倒是挺不错,”警长说,“帮了很大的忙,就是话太多。”
于是,我和警长抽着烟,迈开大步往回走。午后的空气里弥漫着烟草的味道。回头想想,幸亏有这条马路,把我们一直带回警局,要不然,我们早就在田间、沼地里迷路了。警长使劲嘬着烟蒂,默不作声,眉头上落着一道黑影,就像戴着顶帽子。
走了一段路,他忽然转身向我。
“郡议会要受重罚了。”他说。
我没懂他的意思,但还是表示了赞同。
“有件事,”我说,“让我伤透了脑筋,又让我很好奇。我说的是自行车。侦查任务完成得这么顺利,这是我前所未闻的。我们不仅找回了自行车,还发现了全部线索。这一切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有时我都不敢多想,就怕想了还不敢相信。身为警察,你的成功秘诀是什么?”
警长一听这话,顿时哈哈大笑。他看我这么天真,忙不迭地摇摇头。
“这很简单。”他说。
“怎么个简单法?”
“就算没那些线索,我照样能找到车。”
“这听来并不简单啊。”我回道,“莫非你早知道车在哪儿?”
“对。”
“这怎么可能?”
“因为车就是我藏的。”
“车是你偷的?”
“没错。”
“打气筒和其他线索呢?”
“也都是我事先安排好的。”
“为什么?”
他半晌没有答话,只顾着和我并肩往前走,目视前方,步伐矫健。
“郡议会才是罪魁祸首。”过了好久,他才说了这么一句。
我没有接茬,心想只要我不插嘴,他肯定会把郡议会痛骂一顿。很快,他又转身跟我说起话来,表情十分严肃。
“想到过或者听说过原子论吗?”他问。
“没有。”我回道。
他神秘兮兮地把嘴凑近我的耳朵。
“告诉你吧,原子论正在这个教区起作用。”他幽幽地说,“是不是觉得很惊讶?”
“是挺惊讶。”
“它正在造成巨大的破坏。”警长继续道,“这里有一半人都感染了,症状比得天花还严重。”
我感觉我该说几句了。
“这种事该让门诊医生或者小学老师来处理,对吧?”我说,“要不然,一家之主也可以管,你说呢?”
“这些人,”警长说,“统统归郡议会管。”
他继续往前走,忧心忡忡的样子,看来这问题真的很让他发愁。
“我不懂什么原子论。”我直言道。
“很多人差不多都被原子论给毁了,”警长说,“迈克尔·吉尔黑尼就是其中一个。他现在近一半已经变成自行车了。你说吓人不吓人?”
“太吓人了。”我说。
“算起来,”警长说,“他今年也快六十了。如果他还是他的话,那么这三十五年来,他应该一直在骑车翻越崎岖的锚地,骑车上山下山,冬天遇上道路损坏、变形,就把车骑到很深的沟渠里。每个钟点他都有设定的目的地,然后隔一小时再返回。每周一他的车都会被偷,要不然,他早就已经在半路上了。”
“半路上?去哪儿的半路上?”
“在变成自行车这条路上。”警长说。
“你的话太深奥,”我说,“我一句都听不懂。”
“你小时候没学过原子论?”警长露出惊讶的表情。
“没学过。”我回道。
“那你可吃大亏咯。”他说,“不过没关系,我可以跟你说个大概。原子论认为,世间万物都是由自身的微粒构成。这些微粒飞来飞去,有同心圆,有弧形,有线段,总之形状各异,不计其数。微粒永远不会静止。它们横冲直撞,飞走了又飞回来,一刻不停。这些迷你绅士就叫‘原子’。能听懂吗?”
“能。”
“这些微粒很活跃,就像二十个小矮妖在墓碑上一起跳吉格舞[25]。”
多优美的比喻啊,乔喃喃道。
“就拿羊来说吧,”警长解释道,“一只羊的体内盘旋着几百万、几千万粒羊原子,它们在进行各种复杂的运动。这就是羊的本质。要不然,它还能是什么呢?”
“那羊一定觉得头晕吧,”我说,“如果脑子里也这么转啊转的。”
警长瞪了我一眼,像是在说“不许动”或者“别碰我”。
“你这不废话嘛,”他厉声说道,“因为神经和羊头本身也在旋转啊。旋转可以相互抵消,就像五除以五可以化简为一。”
“说实话,我没想到这一点。”我坦白道。
“原子论有很深奥的定理,可以用几何学进行演算。不过,得一步步来,因为你用尺子、余弦和其他工具算一整晚,也只能证明其中的一小部分,而且到最后,证明的结果可能你自己都没法相信。万一发生这种事,你就得推倒重来,直到你的事实与数字符合霍尔和奈特《代数》[26]的描述,并具有一定的可信度。然后你继续演算,直到全部证明完毕,再没任何疑义,再不会头疼烦恼,像在床上丢了衬衫饰扣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