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9/11页)

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瞅了瞅坐着的那位的脸色,只见它阴沉下来,变得令人可怕,一转眼,已经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伫立在宝座旁边的,个子矮矮、相貌丑陋的家伙,他向我回答道:

“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虚伪?你可得当心,不用班门弄斧。现在呢,你快走开吧,或许,过后你就会得到对你这一大胆问题的答复。”

这威严的音调丝毫也没有将我恐吓住,因为所发生的这一切显得如此朴实无华且与人的行为又极为相似,这朴实无华,这“类人性”根本就没有在我身上引发出任何恐惧,我倒真想出言反驳,但我的那些女导师们纷纷对着我耳朵嘟哝道:“就此打住!过后再说!过后再说!”——并几乎用暴力把我从宝座前拖拽到一旁去了。

不久,我便置身于五光十色的人群,这群人狂热亢奋,兴高采烈,仿佛是在过“伊凡诺夫节”,或是威尼斯的狂欢游行。举行狂欢夜会的那块田野相当宽阔,想必,这块地方常常被用作这种聚会的场所,地面上的一切都遭到了践踏,以致于这里寸草不生。某些地方,一块一块地,从地下冒出火星,并没有任何篝火而燃烧着的火星,这些火星以浅绿色的光,就像节日烟花所放出的那种光,照亮着这整块地方。就在这些火焰中这群人穿梭着、蹦跳着、扑腾着、扮着各种鬼脸,这里有三百或四百个生灵,男的女的都有,他们或者一丝不挂,或者勉强用衬衫掩身,一些人手中举着蜡烛;这里也有一些令人恶心的动物,其形体与人有相像之处,一些身穿绿色紧身上衣的巨型癞蛤蟆,立起后腿走路的狼与灵缇(11),猴子与长腿鸟,在脚底下这儿那儿满地浮游着的则是令人感到龌龊不堪的蛇、蜥蜴、蝾螈、北螈。在与此地隔开的湖岸上,我发现了一群小孩,他们没有参加这边大家的欢腾,而是用细长的、白色的竹竿儿在放牧一群小个儿的癞蛤蟆。

那些引导着我的裸体女妖中有一位对我表示了特别的关切,在其余的女妖把我推到人群中便四处跑开自寻其乐之时,这一位并不想离我而去,她的面容以开朗欢乐与勃勃激情而让人动心,而她那年轻的身体虽然已见乳房悬垂但依然让人感觉到那么新鲜,洋溢着情欲。她坚实地抓住我的手,一下子就溜滑进我的怀中,她告诉我说,在这些夜间聚会上人家都称呼她萨拉斯卡,她劝我:“跳舞去吧”,我呢,这时倒也看不出拒绝她的理由。

也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叫喊声:“跳轮舞!跳轮舞!”——于是,大家纷纷迅速地聚拢起来,犹如去做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开始聚合成三个大圈环,这三圈一环套一环。中间一圈的人都像乡村轮舞中通常那样站着,而小圈与大圈上的则相反,面对外背朝里,接着,便听见音乐声响起——长笛声、小提琴声与鼓声齐鸣——随即一场魔鬼之舞便开场了,这舞一分钟一分钟地加快,起初颇像西班牙人的带剑舞,或者,萨拉班达(12),可到后来则是什么也不像了。因为我与我的女友一起落入这轮舞那最外的一圈,故而我只能对内圈的情形一掠而过:看上去,那最小的一圈老是那么狂热地从左至右旋转,而第二圈上的人则是那么凶猛地蹦跳着,至于我们这一圈的主要特色就在于,大家都半侧身地站着,手挽着手,背对着背,两个相邻的人彼此用屁股撞屁股。

当音乐终于停息,狂舞终于收场时,我已累得一点儿气力也没有了,但就在跳舞的人们刚把舞环撒散,就传来一阵歌声,这歌声来自宝座所在的那个方位。在宝座上端坐的那一位用竖琴声给自己的歌喉伴奏,用他那嘶哑的、沉重的嗓子吟唱着某种赞美诗,我们大家都在毕恭毕敬的沉默中倾听着这种赞美诗。当他停止歌唱时,大家立即开始齐声合唱那魔鬼的启应祷文,那祷文的编写竟与教会的十分相似,况且在其中请求宽恕的段落——我未能分辨出其中所有的词语——也听到那熟悉的吁叹:“宽恕我们吧,老天爷!”与“为我们祈祷吧。”与此同时,有一些小而敏捷的生灵在我们中间来回穿梭着,这些小生灵身穿红色天鹅绒的长身上衣,衣服上镶嵌着一些小铃铛,他们非常麻利地摆设餐桌,铺上洁白的桌布,虽然分明可以看出,这些小差役干活儿并不用手。

萨拉斯卡在歌唱时已经从跳舞的疲乏中喘过气来,这时又开始来烦我,来催我:

“比昂,比昂(13),我们快去,快去坐下,要不就没有位子了,我极想吃东西啦。”

我当即决定遵从此地的一切习俗,我这个人不管命运之神把我带到哪儿,都是随乡入俗、随遇而安的,于是我跟着年轻的女妖走过去,我们俩成了第一批在餐桌入座的一对,那餐桌旁摆放着最普通的乡村板凳。启应祷告很快就结束了,立时出现一片喧哗,传来一阵尖叫吆喝声,那一大群全都仿效我们,占住了板凳上所有的位子,并且就因为座位而推推搡搡,争执吵闹起来。身穿天鹅绒长衣的差役们开始往每一张桌子上菜上饭,菜饭非常简朴:一碗白菜汤,或者是一碗燕麦粥,黄油,奶酪,一碟黑黍面包,一瓦罐牛奶,一夸脱葡萄酒,这酒我尝了尝,立时尝出它已发酸,品质低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