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笑(第11/26页)

“我要回家!”我一边掩住耳朵一边喊。

接着,一些新的可怕的话又像穿过一团棉絮,嘶哑地和幽灵般地钻进我那难受极了的脑子:

“……他们人很多。他们几百人几百人地在低谷里,落入为健康的和清醒的人设置的陷阱里,挂在残留的带刺铁丝网和尖木桩上活活地死去;他们被卷进正规的有理性的战斗后便动手厮杀,像英雄那样总是勇往直前,无所畏惧,可是他们打的,常常是自己的人。我喜欢他们。现在我还只是刚丧失理智,因此才坐在这里和您谈话,而到了我完全丧失了理智的时候,我就要到田野里去,我要大声呼唤——我要大声呼唤,我要把这些勇士,把这些无畏的骑士召集到自己的周围,然后向全世界宣战。我们要像一些开心的人那样,奏着音乐,唱着歌,进入城市和村庄,而凡是我们经过的地方,都得变成一片红色,大家都像一团火似的旋转、跳舞。没有死去的人都将并入我们的队伍,于是我们这支勇敢的队伍就会成长壮大,像雪崩、像怒涛一样把这个世界打扫干净。是谁说的,不能杀人、放火和抢劫?……”

这个发了疯的大夫,他已经在叫喊了,仿佛是要用自己的叫喊唤醒那些被撕破了胸膛和腹部、被打掉了双眼和截去了双脚而疼痛得昏睡过去的人。病房里一下子到处充满了揪心的、悲恸的呻吟,而那些苍白、蜡黄和极度憔悴的面孔,也都从四面八方转向我们,他们中的有些人没有了眼睛,还有一些人则如此畸形丑陋,好像刚从地狱里放出来。他们也在呻吟,在听。敞开着的一道门上,还有一个升起在地面上的黑黝黝、无形的影子正小心翼翼地在张望,以及那个发了疯的老头子搓搓双手在大声嚷嚷:

“谁说的,不能杀人、放火和抢劫?我们要杀人,还要抢劫,还要放火。我们是一帮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勇士——我们要毁灭一切:他们的建筑物,他们的大学和博物馆;我们是一帮开心得烈火一样放声大笑的小伙子——我们要在废墟上跳舞。我宣告疯人院是我们的祖国;宣布所有还没有失去理智的人们——都是我们的仇敌和疯子;而当伟大的、不可战胜的和欢乐的我统治这个世界、成了它唯一的主宰和上帝老爷的时候——一种多么开心的笑声将响彻整个宇宙!”

“红笑!”我打断了他,叫喊起来,“救命啊!我又听见红笑了!”

“朋友们!”大夫面对一些正在哀叹的、畸形丑陋的影子继续说,“朋友们!我们这里将要有一个红红的月亮和一个红红的太阳,禽兽身上的皮毛也将是红红的,令人喜欢;那些过于白的,那些太白了的人,我们就要把他们的皮扯掉……你们尝试过喝血吗?它有点儿黏乎乎的,有点儿热乎乎的,但它是红色的,这血里也有那样使人愉快的红笑!……”

片断七

……这是不要上帝的行为,这是不要法律的行为。全世界都把红色的十字架敬奉为神圣之物,而且他们看到行驶的一列火车装载的不是士兵,而是些无害的伤员,因此他们应该发出前面有地雷的警告。真是不幸的人们,他们都已经沉浸在回家的美梦里呢……

片断八

……一个茶炊的周围,一个像机车一样冒出滚滚蒸汽的真正的茶炊周围,那蒸汽甚至使玻璃灯罩都变得模糊不清了:蒸汽冒得那么厉害。还是那些小茶杯,外面蓝色里面白色的很漂亮的小茶杯,还是结婚的时候人家送给我们的呢。是妻子的妹妹赠送的——她是个很好很善良的女性。

“还真的全都完好无损?”我不太相信地问,同时拿着一把干净的小银勺搅拌着杯子里的白糖。

“打破了一只。”妻子不经意地说。她这时正按着拧开的茶炊龙头,滚烫的热水正从那里欢畅而轻轻地流出来。

我发笑了。

“你笑什么?”我弟弟问道。

“没有什么。来,你们再推我到小书房里去一趟。为一位英雄尽点力吧!我不在时你们闲得无聊,现在结束了,我要管紧你们了。”接着,我就唱起来,当然是开玩笑的,“我们勇敢地向敌人冲去,去战斗,朋友们,快上……”

他们知道我是在闹着玩儿的,所以也都微微笑了笑,只有妻子没有抬起头:她正用一块清洁的绣花毛巾擦杯子。在书房里,我又看见了浅蓝色的壁纸、一盏带绿色灯罩的灯和一张小桌子,那上面放着个装着水的长颈玻璃瓶。它还稍稍留着点儿灰尘。

“给我倒点儿水来。”我愉快地吩咐说。

“你刚喝过茶呀。”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倒来吧。而你,”我对妻子说,“把好儿子带到那间屋里去坐一会儿。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