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此时此刻(第17/20页)
第二天一早,我租了辆车开往马萨诸塞州的西部。在四十八小时内,我就买下了一栋有两个大房间的小木屋,其中一间有一个石砌的大壁炉,另一间里有木板围的火炉。两个房间之间有一个小厨房,从那里的窗户看出去,可以看见一片枝桠扭曲的老苹果树林,树林后面是一个宽阔的椭圆形泳池和一棵饱经风霜的大柳树。这是一块面积十二英亩的土地,一片风景如画的湿地从中穿过,有许多水禽在其间出没。湿地往后几百英尺是一条肮脏的小路,沿着这条小路走三英里左右你就能看见一条柏油路,然后你沿着这条蜿蜒的柏油路往山下再走五英里就能到达阿西纳。一九五六年,我遇见E.I.洛诺夫的时候,他正在阿西纳教书,他的妻子和艾米·贝莱特也都在那里。洛诺夫的家是一幢建造于一七九〇年的房子,是由他妻子的家族代代传承下来的,距离我刚买下的房子才十分钟的车程。正是因为此地是洛诺夫的藏身之所,我才会本能地选择这里作为我自己的避风港——不仅因为这个原因,还因为我遇见他时只有二十三岁,而且从此再也不能把此事忘怀。
我在部队里学会了如何使用步枪,所以我在当地的一家军械商店里买了把点二二口径的步枪。我花了几个下午独自一人在树林里练习射击,直到我重新掌握了诀窍。我把枪藏在床边的壁橱里,一盒子弹就摆在它旁边的壁橱地板上。我设法建立起一套与当地州警的大本营联网的安保系统,并在屋顶的各个角落设置了室外射灯,这样即使我在天黑后回家屋外也不会漆黑一片。事后我打电话给史威尼,告诉她我做的一切。“也许我住在这里的林子里情况会更糟,不过目前我觉得我在城市里感到的那种暴露和焦虑已缓和了不少。我暂时还保留着我在纽约的寓所,但我准备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直到死亡恐吓就此销声匿迹。”“有人知道你住在那儿吗?”“目前为止只有你知道。我已经安排好寄给我的邮件转到其他地方。”“那好吧,”史威尼说,“我不认为这是你的最佳选择,但只要你感觉安全了就可以。”“我会不时地进出纽约城,但我会住在这里。”“祝你好运,”她说,然后她告诉我现在她必须把我的档案转交给波士顿分局。在她说完再见挂掉电话后,我一晚上都为我做的事感到抱歉。我知道在我受到死亡恐吓的整个这段时间里,多亏有M.J.史威尼在我和我的联系人AK-47之间建起了一道安全屏障。
等到死亡恐吓的邮件终于停止骚扰的时候,我也没有放弃我那小木屋。那时候,小木屋已经成为了我的家,我在那儿一住就是十一个年头。我在那里写书、锻炼、得了癌症、采取了积极的治疗,就这样,在这个与世隔绝之地,在我不知不觉之间,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成为了一个正宗的老头。一个人过日子的习惯,没有烦恼的孤独生活,已经彻底浸入我的骨髓,摆脱了责任的枷锁,自由自在的快乐——说来荒唐,自由真的比一个人的生命更为重要。一连数日埋头写作,我会感觉到一种近乎奢侈的满足感。孤独,令人抓狂的孤独,也会偶尔光顾,但我总有排解的方法:如果它在白天降临,我就会离开书桌,去林子里或是沿着小河走上五英里,如果它在晚间现身,那我会把正在看的书暂时丢下,去听一些能让我集中精神的音乐——譬如,巴托克(33)的四重奏之类。就这样,我重新找回了我的平静,孤独不再令我无法忍受。总而言之,我已经没有任何必要再在充满摩擦、冲突、烦乱、彷徨与厌恶的生活里扮演某个角色,作为一个上了年纪的人,那些使你的人生变得丰富多彩的各种人际关系已全无必要。我能够远离尘嚣,是因为多年来我已经掌握了一种生活方式,我本以为这样的生活是不可能做到的(这样认为的不只我一个),因此我感觉到骄傲。我当初离开纽约也许是因为恐惧,但随着时光的推移我的生活变得越来越简单,我在孤独中发现了一片自由的天地,在大多数时间里我都热爱这份自由。
我摆脱了欲望的暴政——也或许,经过了十多年的隐居生活,即使最为苛刻的生活条件也能让我安之若素。
在二〇〇四年六月的最后一天,那个名叫“AK-47”的家伙又回来向我发出警告。我记得那天是六月三十号,因为就在那天我居住的那片新英格兰地区的雌鳄龟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大迁徙,它们纷纷离开水泽爬上开阔的沙滩筑巢产卵。这些雌鳄龟是一种体格强壮、行动迟缓的大型龟类,它们长着锐齿,有直径一英尺多的坚硬的甲壳和一条覆着层层鳞片的长尾巴。在阿西纳的最南端,生活着大量的鳄龟。它们成群结队地越过一条通往城区的双车道的碎石路。驾驶员们会耐心地一连等上数分钟,以免在它们从深山老林里的沼泽或水塘里爬出来时压着它们,许多当地居民养成了一种习惯,我也和他们一样,我们不仅会停下车来,而且会把车停到路边,然后下车站在硬路肩上,欣赏这难得一见的两栖动物大游行。它们缓慢又笨拙地往前爬,两条腿短小、强壮、覆着鳞片,末端是如史前爬虫一般的脚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