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此时此刻(第14/20页)

他是天真得可鄙呢,还是可鄙得天真?或者只是太年轻,只是太狡猾?“比起想要开创一份事业来,”我问,“想要一炮打响的动力更强烈吗?”

“是的,先生。洛诺夫对我是个谜。我想把这个谜解开。我想要还他公正。我以为你会帮我。与认识他的人谈话是尤为重要的。还算幸运,他们中有些人还活着。我需要有认识他的人来验证我对他的想法,或者,如果他们认为合适,来质疑我的想法。洛诺夫是个隐身人,不仅仅是作为一个人,而且是作为一个作家。隐身是他的天才的发酵剂。《创伤与神弓》(24)。洛诺夫从小就怀揣着一个很大的秘密。他居住在霍桑的故乡(25)纯属偶然,不过人家也议论纳撒尼尔·霍桑(26)也有一个大秘密,他们俩的秘密还颇为相似。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一点也不明白。”

“霍桑的儿子写过晚年的梅尔维尔(27)终于相信霍桑的一生都‘隐瞒了一个大秘密’。这么说吧,我比梅尔维尔更确信E.I.洛诺夫也藏着一个大秘密。这个秘密能帮助我们理解许多事情,也包括他的写作。”

“为什么他的作品需要解释呢?”

“正如你说的,没人看他的作品。”

“你仔细想想的话,任谁的作品现在都没人要看。相反,我其实没必要跟你这么说,现在的大众只对揭人隐私感兴趣。那些‘解释’别人的人生的传记作品,大多靠添油加醋许多子虚乌有的内容来满足人们的这种恶趣味。即使那些传记里写的都是真事,在美学上也毫无价值。”

“我懂你的意思,”他说,明显是打算要甩掉我的话题,“可我不能像你这么冷嘲热讽,要不我这工作还怎么做呀。洛诺夫小说的遗失是文化史上的一大耻辱,是许多耻辱中的一桩,但这一桩我可以尝试去弥补。”

“噢,”我说,“你是想担当重任去消除这桩耻辱,通过公开那个能够解释一切的他早年的秘密。我猜那个秘密一定和性有关。”

他冷冷地说:“你太精明了,先生。”

我应该再次挂断的,可我现在很是好奇,想看一看他究竟能坚持多久,想看一看他有多自以为是。他的口气并非咄咄逼人,但那如进行曲般的坚定的声音清楚地表明了他准备斗争到底的决心。出人意料的是,他的表现正是我在他那个岁数时的样子,就好像克里曼正在模仿(或者说,现在似乎更加明显了,他是在刻意模仿)我刚刚起步时那种勇往直前的方式。就是这种样子:精力旺盛的年轻人那种鲁莽又严肃的行事方式,对自己的逻辑一点也不怀疑,盲目自信,认为自己对利害关系了解得一清二楚。这可谓是无情的紧迫感。遇见障碍就会产生消灭它的冲动。在那些哗众取宠的青葱岁月里,你无所畏惧,你永远正确。任何事物都是你要攻克的目标;你随时准备战斗;你,只有你,才是这个世界里唯一正确的人。

未经历过风雨的孩子自以为已经长大成人,热血沸腾地一心想要干下惊天动地的大事。好吧,让他去自说自话好了。他会明白的。

“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充满敌意,”他说,尽管他看来对此并不怎么在乎。“我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让我对你解释在我看来他的故事有多重要,而且这个故事能够解释在他离开霍普与艾米·贝莱特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里他的写作所发生的变化。”

“他离开霍普”这样的说法惹恼了我。我理解他——他有永不妥协的韧劲,说话直率,浑身都是傲慢的病毒(他会和颜悦色地对我解释我不懂的事情)——可那并不代表我就必须信任他。除了道听途说和流言蜚语外,他能了解多少“他离开霍普”后的生活?

“那也无须解释,”我说。

“一本资料翔实的评传可以很好地帮助人们来重新认识洛诺夫这个人,从而还他一个在二十世纪文学中的正确位置。可他的子女们不愿和我谈,而他的妻子又可谓是全美国最老的一位老妇人,而且还得了阿尔茨海默氏症(28),所以不能和我交谈,还有艾米·贝莱特,她也对我的信函置之不理起来。我也给你写过信,你也不回复我。”

“我不记得有你的来信。”

“我是寄给你的出版商的,对像你这么注重隐私的人来说,我认为这种方式比较合适。信都被退了回来,上面还贴着一张标签:‘退回寄件人。不再接受未有约定的邮件。’”

“任何一家出版商都会这么做。我最早就是从洛诺夫那里知道了这一点的。当时我和你差不多大。”

“你在标签上使用的语言,是洛诺夫的语言吗,是他的习惯用语吗?”

那确实是洛诺夫的语言——我找不到比它更好的语言了——但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