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此时此刻(第12/20页)

罗布·马西是个出色的男保姆,我们大家都需要的那种男保姆,而贝琳达则是个出色的清洁妇,我们大家都需要的那种清洁妇,尽管我已没有拉里·霍利斯来照料我的生活,但我还有他们俩,我还能够专心写作,甚至写作本身,也都要部分归功于他们把一切都为我照料得服服帖帖。然而现在,我不需要他们了。

“我的身体很好。我在这里还有些工作要做,所以我和他们换房了。我会和你们保持联系的,如果有什么事要通知我,请打对方付费的电话。”

罗布好心地对我说:“内森,这二十年来已经没有人再打对方付费的电话了。”

“真的吗?呃,你懂我的意思的。我会告诉他们继续让贝琳达每周来打扫一次,告诉他们有任何问题都直接找你们。工钱还是由我来付,除非杰米·洛根或比利·大卫多夫提出什么特别的要求,那样的话你们可以互相商量决定。”说出杰米的名字让我感到很不是滋味,我心里在想,我不仅仅是失去了她、罗布和贝琳达,而且是我自己在安排着失去她的命运。那感觉就好像我丢失了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为珍爱的东西。

我告诉他们在我搬入西七十一街的公寓后,我们会商量好让他们开车把我的东西送过来,然后他们中的一个再把我的车开回去。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的车就放在他们的车库里保管着,他们最好不时地用用我的车。两个月前我刚写完一本书,现在还没有开始写下一本,所以没有手稿或笔记需要他们送过来。要是我正好在着手写一本新书,那我也许根本就不会考虑搬家的;如果是那样,我是不会放心地把手稿交给他人保管的。而且,如果我有什么理由必须回到我在山林里的住房,那么我知道我就再也不会回纽约了,尽管那不是因为杰米,也不是因为我害怕恐怖袭击,而是因为那里有我需要的最基本的一切,有我的写作所需要的不被人打搅的安宁,有满足我的兴趣的书本,有能够保证我的身心健康、保证我长时间投入写作的环境。任何一座城市能够提供给我的都是我已经决定不再需要的东西:此时此刻。

此时此刻。

彼时彼刻。

有开始就有结束的时刻。

这几句话是我在一张纸片上草草写就的,此前我在这张纸上写下了艾米的名字和我在纽约的那个新家的电话号码。这就好像是我的新书的名字。也许吧。也或许我不该这么藏着掖着——干脆就叫它《一个穿尿裤的人》。这是一本告诉你痛苦来自何方又要去往何处的书。

第二天早上,我接到泌尿科医师办公室的电话,询问我是否一切正常,有没有任何不良反应——比如,发烧、疼痛等异常情况。我说我觉得不错,可我还是委婉地汇报了失禁的情况未见好转。那位冷静的、会安慰人的护士劝我要有耐心,再等等看情况是否会有好转,那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有些病人在治疗后的好几周方显出疗效。她提醒我说,为了获得理想的疗效有时需要两次甚至三次治疗,这种治疗每个月做一次连做三个月都是绝对安全的。“只要开一个更细的口子,就完全有可能减少或控制住滴漏。请不要有顾虑,随时联系我们,必须让医生知道你的实际情况。不论情况如何,我们都希望你在一周内给我们电话。祖克曼先生,请您务必做到。”

我突然有了一股来势汹汹的冲动,要彻底抛弃我那想要重获新生的浅薄愚蠢的幻想,取出停在车库角落里的我的汽车,飞速向北开回家去,在那里我可以收拾掉我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立刻将它们变形为我的小说,在我的小说里虚伪的美梦是没有立足之地的。此刻你不曾拥有的,今后你也不会再有——你已经七十一岁了,就那么回事。自以为是、爱慕虚荣的日子早已不在。心存幻想实在是荒唐透顶。没有必要再去了解更多艾米·贝莱特和杰米·洛根的事,也没有任何必要去了解我自己。那也都是荒唐透顶的事。自我发现的戏早就落幕了。这么多年来,我并没有生活得像个孩子,在这种事上我的知识是绰绰有余的。在我到达六十岁之前,我并没有背离人生,也没有离开纽约,也没有过隐居的生活。我尽力直面人生,可无论我还会写出怎样的作品,没听说过或不了解基地组织、恐怖主义、伊拉克战争、小布什连任的可能性等等,都不会给我带来丝毫的损失。要人们抵制这样强烈的愤怒与危机感是不明智的——在越南战争期间,我也曾狂热得无法自拔——如果我要回到城市里住,那么不用多久我就会被这种情绪及伴随它的诲人不倦般的连篇废话所淹没。这样的情绪,再加上一个空虚之夜的魔法,可以使人变得如疯子般狂热、痛苦又愚蠢,而这些肯定帮助了杰米·洛根下定决心要逃离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