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此时此刻(第11/20页)
“我作为一个不满的自由党和愤怒的公民的历史已经结束,”我说,表面上是在和他说话,但其实是又在和她说话。我这么做的动机甚至是为了欺骗我自己,欺骗自己还有点燃欲火的希望,但其实那火苗早已熄灭。不论让我在七十一岁时还想要返老还童的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不论让我最初赶来纽约看泌尿科的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这股力量在杰米·洛根刚一出场就迅速地壮大了起来,这个在低胸吊带衫外松松地套了件坦肩的值一千块的开襟毛衫的女人。“我不想发表任何意见,在‘这些事’上我已无话可说——我甚至不想知道他们是谁。这些事情已经不适合我了,而对于不适合我的事情,我会视而不见。那就是我现在住在那个地方的原因。也是你们想要住到我那儿去的原因。”
“是杰米想要住到你那儿去的原因,”比利说。
“确实如此。我总是担惊受怕的,”她说。“换一个新的环境可能会有所帮助。”她突然打住了,可并不是因为她想到,在一个想把自己在遥远山区的安全住房与他们在纽约的有潜在危险的公寓对换的人面前,承认自己的恐惧这样的做法是否明智,而是因为比利在直直地瞅着她,就好像她是在故意当着我的面羞辱他。如果说他对她的关系是崇拜,那看来这崇拜也不是毫无保留的。毕竟,他们俩是夫妻,他也会有被他那个可爱的妻子惹恼的时候。
“还有其他人,”我问她,“因为害怕恐怖袭击而离开这儿吗?”
“其他人肯定也会谈起这样的想法,”比利坦言。
“也有人已经搬走了,”杰米插进来说。
“你们认识的人里也有吗?”我问。
“没有,”比利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是头一个。”
带着一丝并非过分宽容的微笑,带着令我着迷的魅惑的神情(我的臣服就和我想象中当年的比利一样迅速,尽管我臣服的理由从经历上来说和他的正相反,我的理由在于我已几乎忘却了有这档子事),这个高高在上、爱戏弄人的妖精,这个狐媚的杰米说道:“我愿意做大家的领头羊。”
“呃,如果你想要我的房子,”我说,“它就是你的了。这样吧,我来画张房子的简图给你们看。”
我回到旅馆后给罗布·马西和他的妻子打了个电话,他是当地的一个木匠,这十年来就是他在照料着我的生活,而他的妻子贝琳达则每周来为我打扫一次房间,在我不想开八英里车去阿西纳的时候就由她去为我采购杂货。在电话里我告诉了他们我所需之物的一份清单,让他们包好后给我送到纽约来。我还告诉他们下周会有一对年轻的夫妇搬到我家里来住,他们要住上一年。
“我希望这不是因为你健康的缘故,”罗布说。九年前我前列腺开刀的时候,是罗布开车送我去波士顿,然后又开车把我从医院接回家的。在住院期间,我的饭食都是贝琳达做的。在她小心翼翼、温柔体贴的照顾下,我终于平安挨过了难受的数周康复期。后来我就再也没有住过院,除了感冒外也没得过什么病,可他们是一对菩萨心肠、膝下无子的中年夫妇——丈夫瘦高个,精明能干,乐观开朗,妻子身材丰满,喜欢交友,手脚麻利——自从我开完刀后,他们把我哪怕最微不足道的一点小要求都视为头等大事。如果我有个亲生儿子来为我养老,我想也不会得到更好的照顾了,很可能反而会糟糕许多。虽说他们从没读过我写的只言片语,但只要他们在报纸杂志上看见我的名字或照片,贝琳达就一定会把那篇文章剪下来给我。我会感谢她,告诉她我没读过那篇文章,之后,为了确保不会由于我的疏忽而伤害了这位古道热肠的女人(她以为我会把她给我的东西收集在一本她所谓的我的“剪贴簿”里),我会直接把它撕个粉碎,撕得叫人无法辨认,最后扔进垃圾桶。我不会去看的,我早已对这种东西失去了兴趣。
在我七十岁生日那天,贝琳达做了顿有鹿肉排和紫甘蓝的晚餐,我们仨一起在我家里用饭。鹿肉非常美味,那是罗布从我家后面的树林里打来的。他们夫妻俩对我的温暖情谊和慷慨大方也让我感动。他们用香槟酒为我祝寿,还送给我一件他们在阿西纳买的栗色的羊毛衫;接着他们要我就人到七十发表一下感言。穿上他们送的毛衣,我从餐桌一头的位子上站起来,对他们说:“我的演讲很短。设想一下公元四〇〇〇年的样子。”他们笑起来,好像我接着会说个笑话,于是我补充道:“不,别笑。请认真地思考一下公元四〇〇〇年。想象一下。往深度和广度里去想。公元四〇〇〇年,好好想想。”一阵短暂又严肃的沉默之后,我轻轻地告诉他们,“那就是人到七十的感受,”然后又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