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奥斯瓦德、鲁比和其他(第13/20页)
“纽瓦克!”身后传来佩普勒的声音,直入耳膜。“你这个整天围着妈妈转的小毛孩,你对纽瓦克了解什么呀?你那本书我他妈也看了!对你来说,纽瓦克意味着星期天坐在市中心的中餐厅里吃中国炒菜!意味着在学校里表演伦尼-莱纳佩(26)印第安土著生活!意味着看马科斯叔叔(27)穿着内衣,半夜给小萝卜浇水!意味着看尼克·埃藤(28)在芝加哥熊队打比赛!尼克·埃藤!白痴!白痴!纽瓦克是什么,是黑鬼佩着刀!是婊子有梅毒!是瘾君子在你们家门廊拉屎,是把一切烧成平地!拉丁佬治安团团员用卸胎棒猎杀黑人!纽瓦克早就破产了!纽瓦克是一片废墟!纽瓦克碎石狼藉,污秽满地。你要是在纽瓦克买辆车,就知道纽瓦克是什么样了!关于纽瓦克,写十本书也不在话下!为了你的辐射轮胎,他们能割破你喉咙!为了一块宝路华手表,能把两只睾丸都割下来!要是你的鸡巴是白的,他们也能把它割下来玩!”
绿灯亮了。祖克曼朝骑着马的警察走过去。“你这个笨蛋!在那里抱怨老妈待在纽瓦克,不能跟着你一天三次给你擦屁股!纽瓦克早完了,你个白痴!纽瓦克是第二个衰亡的罗马,这里的人都是一群野蛮人!你在曼哈顿东区过着金贵的日子,你懂啥呀!你妈的毁了纽瓦克,偷了我的生活……”
经过昂首阔步的马儿和目瞪口呆的人群,经过J.K.卡兰弗德、他的摄像人员(“嗨,内森”)和大厅旁边穿着制服的门童,祖克曼进到了举行葬礼的大厅。
大厅很宽敞,颇有百老汇剧院电影首映之夜的架势:不管是赞助人还是观众都盛装出席,人们谈笑风生,和气融融,就好像第一幕就是个满堂彩,而这戏也必然能红极一时似的。
祖克曼刚躲到一个没人的角落,一个年轻的葬礼承办人就穿过人群向他走来。祖克曼之前就见过这个家伙,通常都是在下午,看见他透过车窗玻璃跟送棺材的说话。有一天晚上祖克曼还看见他抽着烟,领带也松着,打开侧门等候尸体的到来。当领头抬担架的人被门槛绊了一下,麻袋里的尸体微微一颤,祖克曼立马想起了他父亲。
这个年轻的葬礼承办人下巴宽厚,身材壮实,声音堪比男高音。这次为了“王子”赛拉塔利的仪容瞻仰仪式,他还戴了一朵康乃馨,穿了一件晨燕尾服。“请问您是祖克曼先生吗?”
“是,什么事?”
“我能为您做什么吗?”
“不,不用!谢谢。我只是来致意的。”
祖克曼胡子都没刮,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来参加悼念活动的。不过那个伙计还是点了点头,至于他心里是不是真相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先生,您要是愿意,待会儿可以从后门走。”
“哦,不用了。只想镇定一下。我没事的。”
祖克曼盯着殡仪馆的大门,跟一堆黑社会成员、有前科的骗子还有其他社会名流一起等着大门开启。你可能会真以为他跟肯尼迪、马丁·路德·金似的,真有人要刺杀他呢。不过对于佩普勒来说,他不也正和前面的那两位一样吗?奥斯瓦德扣动扳机,在报纸上炒得沸沸扬扬之前不也什么都不是吗?而且这不只是说说的。你以为他们是因为愚昧无知,或饱受欺凌吗?是因为神志不清还是更让人敬畏?他的动机更加“意味深长”吗?不!砰砰两声,你就完了。这就是这一行为的所有意义。你我天生为敌,只是因为这一点,你就死定了。即便他现在站在一群职业杀手之中,他反而觉得更安全了,当然,要是跟他们长年混在一起对他倒也没什么好处。祖克曼胡子也没刮,穿了一套灯芯绒西服,一件高领毛衣,脚上蹬了一双破破烂烂的绒鞋,这身打扮很容易让人觉得他是个爱管闲事的新闻记者,而不是一个还得为期末考试赶着学习的人。特别是现在他正忙着一边在弗兰克·E·坎贝尔殡仪馆宣传手册背面做笔记,一边等着完事大吉,赶紧开溜,就更容易让人误会了。又是一个心里有无数迫切“想法”的作家。
追忆逝水“金曲”。我的咸菜,他的玛德琳蛋糕。为什么偏偏是个文件柜,而不是流行乐的P.普鲁斯特?他无法忍受写作的枯燥,不过又有谁能受得了呢?记忆力强得让人近乎疯狂,却没有近乎疯狂的理解欲望。毫不分离地沉溺。他的记忆不依附任何事物(除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对声名的渴望)。对他来说,没有逝去的年华。他有的只是现在。P记得不曾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普鲁斯特记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透过《纽约时报》“人物”版知人识世。又是一个想争先坐在伊莱恩台边席位的人。可是:爱欺负弱小的“自负”,胆大无畏的个性,浑然天成的粗俗,决一死战的癖好——这是怎样的天赋啊!再加上那永不枯竭的精力,那跟捕蝇纸似的什么都记得的大脑……不过让他疯狂的是他的无才。孔武有力,坚忍不拔,殷殷渴望——制片人说得没错,他肯定把全国人民吓个半死。这个你无法见容于客厅的犹太人。约翰尼·卡森会怎么想我?刚刚佩普勒那阵连珠炮似的攻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时代精神泛滥?还是纽瓦克的冤家小鬼?要不就是原始部落的诅咒报复?或者是跟我互知底细的人?难道佩普勒是大众版的我?以前幻想别人的人现在成了他人幻想的对象。《真相的报复》——写别人的迷恋是如何表现的,是罩在我身上的一种反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