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奥斯瓦德、鲁比和其他(第11/20页)
祖克曼身后有个邮筒。佩普勒又把他逼在一个邮筒边上,跟昨天晚上一样。对了,昨天晚上!那个男的是个疯子。盯着我不放啊。戴了一副黑色墨镜,这人到底是谁呀?我!他认为他是我!
强压着把笔记本扔进邮筒、扬长而去的冲动,祖克曼,虽然身为社会名流,享有充分的人身自由,却也只能低着头开始看。说真的,他这一辈子都在看书,难道看书还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不成?
评论的标题为“新泽西的马塞尔·普鲁斯特”。
“迄今为止我才刚刚开了个头,”他解释道。“不过你要是觉得开局还不错的话,我今天晚上就在帕泰家把它写完,这样到周五珀尔马特就能把它拿给苏兹贝格看了。”
“我知道了。”
佩普勒也看出来了——祖克曼不相信他,所以急忙给他消除疑虑。“内森,有好多比我更混蛋的人还在做文学评论呢。”
嗯,这一点祖克曼倒是不反对。佩普勒这么一调侃,把祖克曼逗得哈哈大笑。他本来就挺爱笑的,这一点书迷可以作证。就这样,祖克曼倚着邮筒,继续往下看,反正再看一页也死不了人。
佩普勒字写得很小,漂亮整洁,一丝不苟,但却不能给人热血沸腾的感觉。而且,文不如其人。
虽说小说不同于自传,但我坚信,所有小说在某种意义上都植根于自传之中,尽管小说与真正发生的事件关联不大,有时甚至没什么联系。但毕竟,我们的生活经验造就了我们本身,而这里所说的生活经验不仅包括我们所亲身经历的事情,还包括我们私下想象的事情。作者不知道的事,他自然就没办法写出来,因此,读者必须允许他运用自己的素材。但是照搬自身经历写,也存在诸多危险:或许缺乏硬朗气势;容易沉迷自身往事;极力想为自己的待人处事之道辩驳。然而,若所写事物与自己的现实生活产生了距离,则要么模糊自身经历,要么强化之。我们大多数人都很幸运,经历被模糊了;但是对作家来说,假如他们要是能坚持先自己领悟明白,然后再把这些事情公之于众,这种经历就被强化了。
祖克曼还没开口——不过他倒也不着急说什么——佩普勒就开始解释他的写作方法了。“在对书的内容作出评价之前,我先探讨了一下自传性的问题。内容我今天晚上再弄。我都想好了。我其实是想发展自己的文学理论,出一本佩普勒版的《什么是艺术?》。这是俄罗斯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的作品,其英文版于一八九八年首次出版。你怎么了?”他看到祖克曼把笔记本递给了他,就这么问道。
“没什么。挺好的。开头不错。”
“你糊弄我的吧。”他打开笔记本,看着自己的笔迹,那么整齐,那么明了,任何一个老师都想不到这竟然是出自一个总是坐在教室后排的笨手笨脚的小孩之手。
“到底哪里有问题?你得告诉我。要是写得那么烂,我才不想让苏兹贝格看呢。我要听实话。我这一辈子都在为真理而奋斗,而受难。求你了,不要拿好听的哄我,也别编瞎话骗我。到底哪里有问题?我只有知道了才能吸取教训,才能提升自己,重振旗鼓!”
不,他确实没抄别人。不过跟抄也差不了多少,很明显,他把《纽约时报》和列夫·托尔斯泰的作品放在一起,胡编乱造、乱煮一通,最后成了这么一锅粥。那是在半夜,最后几声恐怖的吆喝声之后,我会不遗余力地避免暴力,可是假如我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那我就要干出被威胁的人要干的事了。这些都清清楚楚写在祖克曼的笔记本上。
“写得不烂,一点都不烂。”
“不对!你知道它很烂!只不过告诉我烂在哪里。你要不告诉我原因,我怎么能长进呢?”
“呃,”祖克曼口气软了下来,“我觉得吧,语言不是很简洁,阿尔文。”
“你觉得它不简洁?”
祖克曼摇了摇头。
“这样很不好吗?”
“不,不是,当然没有‘很不好’……”祖克曼语气尽量柔和,尽量表现得善解人意。
“但也不怎么样,是吧?好吧。我知道了。那我想表达的那些思想观点怎么样呢?写作方面的问题,要是有时间的话,我写下一稿的时候可以继续润色。你要是觉得有必要,还可以请戴梦得小姐帮忙修改一下。不过这些思想,这些思想本身……”说着又把笔记本交给了祖克曼。
“这些观点……”祖克曼语气很严肃。街对面,J.K.卡兰弗德——而不是阿尔文·佩普勒——正在采访一位老妇人。那位妇人瘦小憔悴、端庄清秀,拄着一根拐杖。她是赛拉塔利的遗孀?还是她老妈?祖克曼想,我要是那位妇人多好啊。只要不用探讨这些“思想观点”,做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