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在雕像楼对面(第10/17页)

“相当有名的莫斯科律师。他是我父亲的同事,父亲死后我们生活窘迫时,他曾经接济过母亲。是个独身男人,很有钱。大概我过于抬举他了,这样地贬低他反倒显得他很了不起。其实他是个极平庸的人。如果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他的名字。”

“不必了。我知道他。我有一次见过他。”

“真的吗?”

“你母亲自杀的那天晚上我在旅馆的房间里见过。我们那时还是孩子,中学生。”

“我记得那一次。你们来了,站在走廊的暗处。要是我自己,恐怕永远也不会记起那个场面,是你有一回帮我回忆起来,我记得是在梅柳泽耶夫镇,你提起过这件事。”

“科马罗夫斯基当时在场。”

“是吗?很可能。当时很容易看到我和科马罗夫斯基在一起。我们常见面。”

“你怎么脸红了?”

“因为从你嘴里说出了科马罗夫斯基。不习惯,太突然了。”

“和我一起的,还有一个同级的同学。你猜他当时在屋里对我讲了件什么事——他认出科马罗夫斯基,他是在某种特殊情况下偶然见到那个人的。有一次在火车上,这位中学同学米沙·戈尔东亲眼目睹了我父亲——工业界的百万富翁——自杀身死。米沙和父亲乘同一趟火车。父亲在火车飞驶中跳车自杀,结果摔死了。陪同我父亲的,是他的法律顾问科马罗夫斯基。他常灌我父亲喝酒,把父亲的事情搞得一团糟,弄到父亲破了产,就纵容他走上绝路。他是使父亲自杀,使我变成孤儿的罪魁祸首。”

“简直不可思议。这情况太重要了。果真如此吗?那么说他也是加害于你的魔鬼了?这使我们俩的心贴得更近了!真像是前世注定的!”

“我对他才是妒火三丈呢。”

“你这是何苦。我不仅不爱他,简直是仇视他。”

“你未必那么了解你自己。人的禀性,特别是女人的禀性,难以捉摸而且充满矛盾。你对他反感,但也许由于厌恶而在某种程度上更会屈从于他,胜过对于你真心所爱的另一个人。”

“你讲的这情形,实在太可怕了。而且同往常一样,你说得非常精辟,我不由得觉得你所讲的那种反常情形,倒是实情呢。要那样,可确实可怕了。”

“你心里别不安。别信我的话。我无非是说,我因为你而妒忌某种模糊不清的东西,某种下意识的东西,妒忌某种无法解释、无法想象的东西。因为你,我甚至妒忌你的梳妆用具、你皮肤上的汗珠、空气中飘浮着的细菌,因为它能附到你身上,毒害你的血液。正像妒忌这种传染病一样,我妒忌科马罗夫斯基。他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夺走你,正如说不定什么时候你的死或我的死将使我们分开一样。我知道,你会觉得这些话莫名其妙。但我无法说得更有条理,更好理解。我发狂地忘记一切地爱你,直至永远。”

十三

“多讲讲你丈夫吧。‘在命运簿上我们是写在一行里的’——莎士比亚这样说过。”

“从哪儿摘出来的?”

“《罗密欧与朱丽叶》。”

“我在梅柳泽耶夫寻找他的时候,已经讲了许多。后来在尤里亚京这儿,我们起初相见的几次,当我听你说他想在车厢里逮捕你时,我又谈起过他。我觉得已经对你说过,也许没说过而只是我这么觉得,有次我离老远看见他上汽车。你可以想象,他周围保卫得多严。我发现他几乎没有怎么变样。还是那张漂亮的正直果断的面孔,我在世上看到的最正直的面孔。没有一点做作,是一种勇敢的个性,完全不做姿态。从前一直如此,现在也还是这样。但我还是看出了一个变化,它使我不安。

“仿佛某种抽象的东西溶进了这面孔,使它失去光泽。一张生动的人脸,变成了思想的化身,思想的原则,思想的图象。察觉到这一点,我的心一阵发紧。我明白了,这是他所献身的那种力量不断作用的结果;这种力量是崇高的,但又是令人窒息的,无情的,说不定什么时候连他也不会饶过。我感到他已经被划定,是命运使然。也许我思想糊涂了。也许当你描写你们相会的情景时,你的一些话印在了我脑海里。要知道,除了我们俩心心相印之外,我还接受了你的许多思想啊!”

“不,你讲一讲你们在革命前的生活。”

“我在童年时代很早就向往纯洁。他就是纯洁的化身。我们几乎是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的,我是指我、他和加利乌林。我是他童年迷恋的对象,他一见到我就呆若木鸡,浑身发冷。大概我这么说,这么了解情况,显得不太合适。不过我要装作不知,那就更不好了。我是他童年的恋人,令他神魂颠倒的人。但孩子的骄傲使他隐藏着自己的这种感情,不让它表露出来。可它就显现在脸上,谁都看得清楚。我俩很要好。我和他是那么不同的人,正如我和你是那么相同的人一样。当时我的心就选中了他。我决定一到成年就同这个极好的男孩子结合到一起生活,那时内心就已经同他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