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期小说(第8/10页)
他引着约翰进了屋子。“妈妈!”这次,他纯粹是出于习惯而喊了出来,因为他总是在进去的时候这样喊的。在离开阳光明媚的户外之后,他感觉寒冷。这不仅仅是因为天气,还因为他感到非常恐慌。
“我母亲曾在家里待过一个月,每天下午,当我放学回来时,她都在这儿。总是在这儿,总是。”
他们站在厨房里,看着那个柠檬派。对于休而言,那个切过的派看起来莫名其妙地有些古怪。他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厨房里,出奇的安静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难道你不觉得这屋子似乎太安静了吗?”
“那是因为你没有电视机。我们每天七点准时打开电视,然后不管起居室里有没有人,它就从早到晚一直开着,直到我们上床睡觉。电视里有戏剧、小品,有搞笑节目,播个不停。”
“我们有一台收音机,当然,还有一台维克[62]。”
“但那跟一台好的电视机可没法比。当你有电视机时,你根本就不会知道你母亲是否在屋子里。”
休没有回答,他们的脚步声在客厅里显得空空落落的。当他站在第一级台阶上,手扶着螺旋楼梯中间的柱子时,他觉得很难受。“你能不能到楼上来一分钟?一分钟就好——”
约翰突然急躁地大声说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必须去卖掉那些票。对于像合唱俱乐部这样的事,你得有点公德心才行。”
“就一会儿——在楼上,我有些很重要的东西要给你看。”
约翰没有问那是什么东西,休几近绝望地在脑海中搜寻着某个足以令约翰上楼去的东西的名字。他最终说道:“我正在组装一台高保真机器。你肯定知道很多关于电子产品的事情——我父亲也正在帮助我。”
但即使这样说着的时候,他也知道,约翰一秒钟也不会相信这个谎言。连电视机都没有,谁会去买一台高保真音响呢?他有点恨约翰,正如恨那些你正极度需要的人一样。他扳住约翰的肩膀,因为他还有更多的话必须对约翰说。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多么看重和你的友谊。在过去这几个月里,我不知不觉就切断了跟别人的联系。”
“那没什么,布朗。你不该因为你母亲在……不应该对她现在的地方表现得那样敏感。”
约翰把手放在门上,休的身体正在颤抖。“我还是希望你能上来一会儿……”
约翰用困惑的眼神看着他,慢慢问道:“楼上有什么使你害怕的东西吗?”
休想要告诉他所有的事情。但是他不能说出母亲在那个九月的下午做了些什么。这太恐怖、太离奇了。这就像是一个“病人”做的事情一样,一点都不像母亲做的。尽管他的双眼因为恐惧而圆睁着,他的身体在颤抖,但嘴里却仍说着:“我不害怕。”
“那好吧,再见了。很抱歉我必须得走了——责无旁贷就是责无旁贷。”
约翰关上了大门,休于是一个人待在空屋里了。现在,没有什么能帮得了他了。即使起居室里现在有一大群男孩在看电视,即使他们在为那些搞笑节目和玩笑话放声大笑,也都帮不了他了。他必须上楼去找到她。他从约翰最后的话里寻找勇气,大声地重复:“责无旁贷就是责无旁贷!”但是这些话语并没有给他约翰的那种果敢和勇气,在寂静之中,这些话语显得奇怪而又毛骨悚然。
他慢慢动身朝楼上走去,感到心脏不像是一个篮球,而像是一面被击打得很快的、嘈杂的鼓。当他爬楼梯的时候,那面鼓击打得越来越快。他步履蹒跚,紧紧握住楼梯扶手,仿佛正跋涉于齐膝深的水中。屋子看起来很古怪、疯狂。当他往下看楼下放着花瓶和新鲜迎春花的桌子时,那看起来也是莫名其妙的怪异。在二楼有一面镜子,他的脸吓坏了他自己,因为那张脸看上去太过疯狂了。他所上的高中校名的缩写印在他的衣服后面,那些字母因为镜子的反射而错位,他的嘴大张着,像个精神病院里的弱智儿。
他把嘴闭上,看起来好些了。不过他还是看到些东西——楼下的桌子,楼上的沙发——这些都是每天的必见之物,此刻看上去却因为他的恐惧而莫名其妙地被撕裂,或者不停地抖动着。他紧紧抓住楼梯右侧那扇关上的门,喧闹的鼓声奏得更快些了。
他打开了浴室门,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下午缠绕着他的恐惧,使他又一次看到了在“另一个时候”曾经看到过的场面。母亲躺在地上,周围到处是血,血泊中的母亲死了,在她被整个切开的腕部,血液淌成细流,流向浴缸,在那里积成一大摊。休扶着门框,支撑住自己的身体,然后这房间稳定了下来,他意识到这不是“另一个时候”。四月的阳光照在干净、雪白的瓷砖上,眼前只有洁白的浴室和满是阳光的窗子。他来到卧室里,看着空空的床上玫瑰色的床单。女士用品放在梳妆台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把自己整个甩到软绵绵的玫瑰色床铺上,以哭泣来寻求安慰,借此消除持续了很长时间的、扭曲变形且又惨淡无希望的疲累。啜泣使他全身不住地颤抖,也安抚了他那嘈杂的、跳动过快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