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第13/19页)
“好了,你去吧。”她说,把他的手拉过来吻了一下。“我有阿努什卡[9]就行了。”
玛丽亚·帕夫洛夫娜也从厢房里跑过来。他们给丽莎脱掉衣服,把她安顿到床上。叶甫根尼手里拿了一本书,坐在客厅里等待着。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从他身边走过,他看到她那副含着谴责的、忧愁的面孔,不禁害怕起来。
“怎么样了?”他问道。
“什么怎么样?有什么好问的?您在强迫妻子跳沟时想达到的目的,看来,算是达到啦。”
“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他大声喊道,“真叫人受不了,如果您存心想折磨别人,毒害别人的生活,”他想说:那就请您到别处去吧,可是,他忍住了,没有说出来。“难道您对这件事就不难过吗?”
“现在已经晚啦。”
她好像打了胜仗似地抖了抖包发帽,走进房门去了。
这一跤跌得确实很糟。脚扭伤了,恐怕还有再次流产的危险。大家都知道,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卧床休息,但还是决定请医生。
“尊敬的尼古拉·谢缅诺维奇,”叶甫根尼给医生写道,“您一向对我们全家关怀备至,希望您能枉驾前来帮助贱内。她……”他写完了信,就到马厩去吩咐备马套车。必须有几匹马去接医生,还得预备马匹送医生回去。在经济情况不太宽裕的人家,这可不是立刻就能办妥的,必须费点脑筋。叶甫根尼亲自把这些事情安排好,打发马车走了,九点多钟才回到屋里。妻子躺在床上,她说她很好,哪儿也不疼。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坐在灯旁,正在编织一条宽大的红色毛线毯子,她用琴谱挡住灯光,免得它照着丽莎的脸,她脸上的那副神情明明白白地在说,出了这件事以后,就甭想再太平了。“不管别人干了些什么,反正我是尽了我的责任。”
叶甫根尼看出了这一点,但为了装作没看见,就尽量装出一副轻松快活的样子,讲他怎么调拨马匹,说母马卡乌什卡套在左边,拉车拉得真好。
“那还用说吗?偏偏在需要用马的时候出去驯马,说不定连医生也会被摔到沟里去。”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说,一边把编织的毛活移到灯前,透过夹鼻眼镜仔细地看。
“可是总得派马去呀,我是尽了我的力了。”
“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你们那几匹马拉着我差点冲到火车底下。”
这件事是她早就编出来的,现在叶甫根尼一不小心,竟说她这话和事实不完全相符。
“这就难怪我一向都说,我跟公爵就说过好多次,跟不诚实、不真诚的人生活在一起最难受;我什么事都能忍受,就是忍受不了这个。”
“如果说有谁最痛苦,那恐怕就是我了。”叶甫根尼说。
“这是明摆着的。”
“什么?”
“没什么,我数数几针。”
这时叶甫根尼正站在床边,丽莎望着他,她的两只汗湿的手正放在被子上面,她伸出一只手来拉住他的手握了握。她的眼神似乎在说:“看在我的分上,忍着一点。要知道,她并不能妨碍我们俩相亲相爱。”
“我不会的,这没有什么。”他低声说道,吻了吻她那汗湿的、细长的手,再吻了吻她那可爱的眼睛。当他吻她的眼睛时,她的眼睛闭了起来。
“难道又会是那样吗?”他说,“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就太可怕了。不过我觉得他还是活的,一定能活下去。”她望着自己的肚子说。
“唉,可怕,想想都可怕。”
尽管丽莎一再要他走,他还是整夜守在她身边,随时准备帮助她,他只稍微打了个盹儿。这一夜她睡得很好,要不是已经派人去请医生,也许她就下床了。
第二天将近中午时分医生来了,自然说了一大套话,说什么尽管这种再次出现的现象使人担心,但说实在的,倒也没有什么肯定性的症状,而且,又因为没有否定性的迹象,因此,既可以从好的方面设想,也可以从坏的方面设想。所以,还是应该卧床休息,尽管我不喜欢给人开药方,不过还是用点药为好,并且一定要卧床休息。此外,医生还给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讲了一大通妇女的生理解剖知识,而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还煞有介事地直点头。医生收下了诊费,按照惯例把它塞到袖口里,然后就走了,病人则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星期。
十五
叶甫根尼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妻子床边,照料她,陪她聊天,读书给她听,而最不容易的是,他毫无怨言地忍受了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的攻击,甚至还能把这些攻击变成说笑话的材料。
不过他也不可能总待在家里。一则因为妻子硬要他出去,她说如果他老坐在屋里陪着她,他会生病的;二来,庄园里所有的事,每一件都得他亲自料理。他不可能老待在家里,于是他有时就到田里、树林里、花园里、打谷场等地方走走。可是无论他走到那里,不光是心里想着斯捷潘妮达,而且她的活生生的形象到处追逐他,简直使他很难忘掉她。这还不要紧,也许他还能把这种感情克制下去,最糟糕的是,过去好几个月他都没见到过她,而现在却经常看见她,碰到她。她显然已经懂得他想跟她恢复关系,于是便极力设法碰到他。然而,无论是他还是她,都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因此他们没有约会过,只是极力寻求见面的机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