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第11/19页)
叶甫根尼本来不想出来,可是躲着不露面也未免可笑。于是他嘴里衔着一支香烟,也走到台阶上来,跟小伙子们和庄稼汉点头招呼,还和他们中的一个人说了几句话。这时候农妇们正放开嗓门高唱着舞曲,弹着手指,拍着手掌,翩翩起舞。
“太太喊你呢。”一个小孩走到他跟前对他说,因为叶甫根尼没听到妻子喊他。丽莎喊他去看跳舞,看一个她特别喜欢的正在跳舞的女人。那女人就是斯捷潘妮达。她身体健壮,精力充沛,脸颊红润,神情快活,她穿一件黄色的敞襟坎肩和一件平绒背心,头上包一条丝头巾。也许她确实跳得很出色。可是他却什么也看不见。
“好,好,”他说道,一会儿把夹鼻眼镜摘下来,一会儿又戴上。“好,好,”他一边说着,一边心里却在想,“这样看来,我是躲不开她的了。”
他不敢看她,因为害怕她的诱惑力,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他在她身上匆匆瞥见的东西,在他看来特别富有魅力。此外,从她那闪亮的目光中,他看出她也在看他,并且知道他正在欣赏她。为了表示礼貌,他站了片刻,看到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把她喊到身边,假装亲切地管她叫可爱的姑娘,没头没尾地跟她说着些什么,这时他就转身走开了。他走开了,回到屋子里。他走开是为了不再看见她。可是他一上楼,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和究竟为什么,就走到窗前,在那群女人停留在台阶旁的时候,他一直站在窗口,如痴如醉地望着她。
那群女人离开以后,他趁没人看见,急忙溜下楼去,轻手轻脚地跑到凉台上。他在凉台上点了一支烟,然后仿佛去散步似的走进花园,顺着她走的方向走去。他在林荫小道上没走几步,就看见身穿粉红色敞襟坎肩[8]和平绒背心、包着红头巾的她,在树后一闪而过。她和另一个女人不知要往哪儿走。他心想:“她们要到哪儿去呢?”
突然,情欲在他身上猛烈地燃烧起来,仿佛有人用手揪住了他的心。
叶甫根尼回头看了一眼,就鬼使神差似的向她走去。
“叶甫根尼·伊凡内奇!老爷,我有点事找您。”有人在他背后喊他。叶甫根尼回头一看,原来是在他家打井的萨莫辛老头,他才清醒过来,连忙转身向萨莫辛老头走去。他在跟老头讲话的时候侧过身子,看见她和女伴已经走到下面,显然是到井边去,或者到井边去只是个借口,她们在那里略停片刻,便跑去跳环舞了。
十三
和萨莫辛老头说了几句话,叶甫根尼情绪沮丧地回到屋子里,像犯了罪似的。一来,她已经看出他的心事,认为他想见到她,而她也盼望这个。二来,另外那个女人安娜·普罗霍罗娃,显然也知道了这件事。
主要的是他觉得他已经被征服了,他丧失了自己的意志,有另外一种力量在控制他。今天他的得救纯属侥幸,但不是在今天,就是在明天,或者后天,他总是要毁掉的。
“是的,一定会毁掉的,”他只能这样来理解这件事,“对自己年轻温情的妻子不忠实,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村里和一个农家妇女胡搞,这难道不是毁灭,可怕的毁灭吗?我以后怎么还有脸活下去呢?不行,必须,必须马上采取措施。”
“我的上帝呀,我的上帝呀!我该怎么办呢?难道我就要这样毁掉吗?”他对自己说,“难道就没办法可想了吗?必须采取某种行动。”他命令自己:“别去想她,别想!”可是他立刻又想起她来了,看见她站在自己面前,看见槭树林的绿荫。
他想起从前读过的一段故事:一位长老给一个女人看病,必须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身上,为了抵御这个女人的诱惑,他把另一只手放到火盆上,让火烧灼他的手指。他想起了这个故事,“对,我宁可烧伤手指,也不能让自己毁掉”。他回头望了望,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于是他划着了一根火柴,把一个手指伸到火苗上。“哼,现在我叫你再想她!”他嘲讽地对自己说。他觉得很疼,便缩回被熏黑的手指,扔掉火柴,觉得自己有点可笑。“真荒唐,该做的不是这个,而是应当采取措施不再见到她——要么我自己离开,要么叫她走。对,叫她走!给她丈夫几个钱,让他搬到城里去或者到别的村子去。别人知道了一定会议论纷纷。那有什么,总比现在面临这样的危险要好。对,就这么办。”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仍旧朝窗外张望着寻找她。“她这是到哪儿去了呢?”他突然问自己。他觉得,她已经看见他站在窗口了,她瞟了他一眼,就跟一个妇女手拉着手,活泼地晃动着手臂朝花园走去。他心神不定,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为了什么,就朝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