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遗闻(第13/20页)

“说来说去还是老样子,”亚历山大答道,“你要我承认个人在某些情况之下有权破坏我所奉行和代表的法律,但我不能同时兼顾,一面信奉我们的法制,一面同意你个人有权违背我们的规章——请别插嘴。我可以同意的是,从种种迹象看来,你不但相信你采取此种可怖的步骤是正当而又有意义的举动,而且确信你采取这样的行动是为了接受召唤而做。你自然不能指望我同意这个步骤的本身了。从另一方面来说,你倒达到了一个目的,因为我已放弃使你改变主意、将你争取回来的初衷了。我同意你退出教会组织,并将你自动辞职的消息转达教育委员会。我无法再对你做任何程度的让步了,约瑟·克尼克。”

珠戏导师做了一个顺从的手势,然后平静地说道:“谢谢你了,我已将印信交给你了。现在我再将华尔兹尔的现状报告,尤其是关于教师团体和继任人选方面的记述,一并呈送给你——教育委员会的代表人。”他从衣袋里掏出数张叠着的文件,将它们放在桌上。而后,他立起身来,而董事长亦跟着站了起来。

克尼克向他走近一步,以哀求的眼神向他注视了好一阵子,接着鞠躬说道:“我原想要求你和我握手道别,但我想我现在只好断了这个念头了。我一向对你特别敬爱,今天也没有任何改变。再见了,我亲爱而又敬爱的导师。”

亚历山大伫立着,脸色显得颇为苍白。有一阵子,他似乎有意向这位告别的导师伸出手来。他感到他的两眼逐渐湿润起来。而后,他点了点头,回答了克尼克的鞠躬,让他走了开去。

这位董事长,等到克尼克将门带上之后,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谛听那逐渐离去的脚步声,直到最后一阵足音超出耳朵的听域之外而完全消逝之后,他才开始在室内来回踱步,直到另一阵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接着传来一阵轻柔的敲门声。那位年轻的仆人进来报告有客求见。

“对他说我在一个钟头内接见他,请他长话短说,我有急事必须料理。别忙,等一会儿。另外,到秘书处去,通知第一秘书,后天召集全体委员开会。每一位委员皆须出席,只有病重才可请假。然后到事务员那里,我必须于明天清晨前往华尔兹尔,要他在7点以前把车准备停当。”

“对不起,”这位青年说道,“那位珠戏导师的车子要听你使唤哩。”“是怎么回事?”“那位大人昨天乘车来到这里。他刚才留话说:他要以徒步继续他的行程,将车子留在这里供你驱使。”

“好吧,好吧,我明天就坐华尔兹尔的车到华尔兹尔去。请将交代复述一下。”

这位仆人复述道:“一个钟头内接见来宾,请他简单扼要一点;请第一秘书召集全体委员后天开会,只有病重才可缺席;明天清早乘珠戏导师的车子前往华尔兹尔。”

等到这位年轻人一经离开之后,亚历山大导师立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走向他与克尼克对坐的那张桌子。他的耳中仍然回响着那个不可理解的人所留下的脚步声;他一直爱护此人,甚于其他每一个人,而此人却给他带来了如此重大的悲伤。自从他第一次辅助他的那一天起,他就喜爱此人了:此人有种种特色,其中之一是他走路的神态,使他最有好感——那是一种稳健而又有韵律的步调,显得非常轻柔,可谓健步如风,表现了一种介乎尊贵与赤诚、高僧与舞者之间的韵味;一种奇异、可爱,而又优雅的步态,与克尼克的面貌和语调完全一致。这与他身为卡斯达里人跟珠戏导师,与他那种随处做主和镇定沉着的奇特表情亦颇相称,有时使人想到他的前任汤玛斯导师那种贵族样的风采,有时使人想起前任音乐导师那种温柔敦厚的神态。他就这样走开了,匆匆步行而去,不知走向何处,而他亚历山大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听不到他的笑声了,再也看不到他用修长优美的手指描画玻璃珠戏语句的象形文字了。亚历山大拿起他留在桌上的那数页文件,开始阅览起来。它们相当于一篇简短的留言,简洁之极而又一丝不苟,往往只是提示语词而非完整字句,它们的意思在于便利教育委员会考察珠戏学园和委派新任导师。那些简单明白的语句,以工整纤细的笔画矗立着,其构句与书法正如他的面貌、他的语声、他的步态一样,也是约瑟·克尼克的独特无二而又不可误解的另一典型特色。教育委员会要找一个像他一样有才干的继任人选,将非易事;真正的导师与真正的人品,真如凤毛麟角;找到这样一个人选,完全是一种幸运之事;可说是一种纯然的天赐良缘,纵使是在卡斯达里,在这个英才荟萃的教学区域,亦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