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之旅(第7/20页)

进一步的异常与古怪的事情是这样的:失落的物件,不管它们后来有没有再出现,都逐渐地现出了它们的重要性,而渐渐地,相信是失落了的一切东西——这些东西我们曾经如此荒唐地怀念,而且谬误地给予这么多的重要性——又在我们的贮藏物中出现了。为了在这里清清楚楚地交代何者为真实却又全然费解,就必须说到,在我们以后的旅程当中,所有失落的工具、贵重物品、纸牌和文件,都似乎是不可或缺的,这真使我们丢脸。老实说,我们每一个人都似乎在扩张自己全部的想象力,使自己相信那些损失是骇人的、无法替换的,每一个人好像都在努力构想,认为他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失去,而加以悲悼。有的人认为是护照,有的人认为是地图,又有的人认为是开给哈利发的信用状;有的人认为是这件东西,有的人认为是那件东西。而虽然到后来,相信已经失落的物品,显然不是根本没有失落,就是不重要或可有可无,但是仍然有一件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一件无比重要,绝对基本而不可或缺的文件——是真的无可争辩地失落了。但是现在对于这份跟仆人里欧同时失踪的文件,是否曾经真正地在我们的行囊里,大家都徒然地交换意见。对于这份文件的伟大价值和它无可替换的遗失,大家都完全同意,然而我们当中没有几个人(连我自己在内)能够确定地宣称我们曾经携带这份文件旅行。有一个人断言:有一份类似的文件的确曾经放在里欧的亚麻布袋子里;这根本不是原来的文件,而只是一份副本。别的人则宣称:我们从来无意在旅途中携带该文件本身或一份副本,因为这将使我们旅行的整个意义成为笑柄。这导致了热烈的争论,而更进一步地证明:对于原件的下落,大家有种种完全冲突的意见(我们是否只有副本以及我们是否把它遗失了,这一点并不重要)。据称该文件是存放在凯甫豪泽的政府里。另一个人说:不,它是放在盛着我们已故的大师的骨灰缸里埋掉了。又有一个人说:胡扯,盟会的文件是由大师以只有他自己才懂的原始文字起草的,而且照他的嘱咐,与他的尸体一起焚化了。查询原来的文件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在大师去世以后,就不可能有人会读它了。不过的确有必要去确定原件的4种(有些人说6种)译本在哪里——这些都是大师在世时,在他的督导下完成的。据说有中文、希腊文、希伯来文和拉丁文的译本存在,而且是存放在4个古老的京城里。许多别的意见和看法都提出来了;有许多人固执己见,其他的人则先相信一种议论,接着又相信另一种相反的议论,然后又很快地改变主意。总之,从那时候起,虽然伟大的观念仍然使我们聚在一起,但是在我们的团体中,确信和统一已不再存在。

我多么清楚地记得那些初次的争论!这些争论,在我们一向是完全团结的盟会,是多么新奇而闻所未闻。争论是以尊重和礼貌进行的——至少是在开始的时候。起初既没有引起猛烈的冲突,也没有引起对于个人的谴责或侮辱——起初我们仍然是世界上的一个不可分离的、统一的兄弟会。我还听得见他们的声音,我还看得到首先进行争辩的营地所在。我看见金黄色的秋叶在那些异常严肃的面孔当中,落到这儿、那儿。我看见有一个人跪下一膝,另外一个人躺在一顶帽子上。我聆听着,愈来愈感到痛苦和恐惧,但在这一切的意见交换当中,我的内心对于我的信念有十分的把握——令人伤心的把握。那就是:原来的、道地的文件曾经放在里欧的袋子里,而且跟他一起消失不见了。不管这个信念多么暗淡,它还是一种信念。它是一项坚定的信心而且使我感到确定。在那个时候,我真的在想:我很愿意拿这个信念跟一个比较有希望的信念交换。到后来,当我失去了这个可悲的信念,而轻易地受到五花八门的意见所影响的时候,我才觉悟到我在我的信念中所拥有的东西。

我知道这个故事不能以这种方式来叙述。但是这篇有关独特的一次旅行,有关独特的一次心灵的团契,有关这么奇妙崇高的精神生活的故事,要怎样才能加以叙述呢?身为我们团体的最后残存者之一,我非常乐意把我们的伟大宗旨的一些记录保留下来。我觉得好像是查理大帝的一位骑士的硕果仅存的老仆人,想起了一连串动人的事业和奇迹。如果他没有成功地借着文字或图画、故事或歌谣,把其中的一些传给后代,那么那些形象和回忆就会随着他一同湮没。但要用什么办法才有可能叙述东方之旅的故事呢?我不知道,这第一次的努力,这以最好的意向开始的尝试,已经把我引到无边无际与不可思议之中。我只不过想设法描写留在我的记忆中的,有关我们的东方之旅的事件经过和个别细节而已。好像没有比这个更简单的了。而现在,几乎还没有叙述到什么,我就被一件我原来压根儿就没想到的小插曲阻碍了。这个插曲就是里欧的失踪。我双手拿着的不是一块织品,而是一包千头万绪的打了结的线。就算每一根线,一旦加以整理而轻轻拉动的时候,没有在手指间变得极为脆弱而断裂,要把这些线解开拉直,也要忙坏好几百只手,花费好几年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