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3/14页)

萨拉抱怨总是头痛、四肢酸痛。她感到自己发烧了。当病症出现时,伊丽莎白只得认命,只能尽自己所能去救他们。萨拉之后是莉莎,接着就是查理。她照顾他们时,既没有流泪也没有唉声叹气。她直面病魔,试图用她无尽的爱来抵御这次的袭击。詹姆斯没有被感染,她将他与自己和其他孩子隔离开。这间房子被划分成两个阵营:伊丽莎白、萨拉、莉莎和查理是一个阵营,乔舒亚、寡妇和詹姆斯是另一个阵营。从一个阵营传来奇怪、悲戚的哭声和热病的气息。从另一个阵营传来的是紧张、无力的沉默。

伊丽莎白将自己的寝具搬进了孩子们的房间,和他们住在一起,用勺子给他们喂蜂蜜水,替他们更换被汗水浸湿的衣服。她从一个孩子身边走到另一个孩子身边,嘴中念念有词,为他们祈祷。她感到出奇地平静,就像在那个冰冻河面的夜晚一样,但是现在如履薄冰。液体从他们嘴上肿胀的薄膜渗出时的声音,正是冰面下漆黑、冰冷的河水流动时的声响。

乔舒亚答应事后不会去看詹姆斯,就此来到病房,俯身看着孩子们。他就像一颗无用的行星,用一种绝望的温柔触摸着他们。萨拉的美曾让他倍感骄傲,现在则是对他最残酷的打击。疾病将她的脸变成了一个青灰色水泡的面具,所以当她离世时,他竟感觉到心情愉悦。虽然在她咽气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被裹在一件愤怒织就的斗篷里。瓦伊尼过来帮忙给姑娘下葬,给她穿上寿衣。他在伊丽莎白身上看见了她坚强而又温柔的意志力,知道她至少能坚持到风暴结束。他劝说乔舒亚去工作,告诉他其他家庭也陷入了悲伤之中。但是,乔舒亚哪里还能听得进他的话。

出来时,瓦伊尼透过客厅的门对他的老助手说:“杰姆,你的姐姐萨拉与上帝同在,但是你的母亲是一名优秀的护士,我对其他人的康复满怀希望。”

男孩低沉的声音透过客厅的木门,“我也会死吗?”这个问题如此冷酷,不带一丝痛苦。

“有一天,我们终归会死的,杰姆。”

“但是我现在会死吗?像萨拉那样?”

“我想不会,孩子。”

“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个声音说道。

早晨,来了一辆双轮运货车,车轮用麻布裹着。乔舒亚随他们一起目睹女儿入土为安。伊丽莎白留下来,和莉莎、查理在一起。他们已经神志不清,颤抖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查理在他姐姐被埋葬后的一天也死了。他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抬起手,仿佛要去摘苹果。莉莎躺在那里,一只手牵着她的母亲,一只手牵着死神。门厅里的时钟还没有修好,指针停滞在三点半。厨房没有生火,甚至连猫都跑了。

詹姆斯成了一个能读懂声音的人。他能听出殡仪员佩格低沉的嘀咕声,还能听出瓦伊尼和教区牧师的声音。有时,会有一个邻居过来,善良最终战胜了谨慎。他经常听见乔舒亚的声音,听见他胸膛的喘息声,听见他突然发出雷霆般的咒骂声。寡妇戴尔给詹姆斯拿来食物,不过是些残羹冷炙,他却吃得津津有味,把盘子舔得一干二净。

他等待着莉莎像其他的孩子一样被抬下来,但是她脸上的脓包干了,并且结了痂。伊丽莎白按住女孩的手来阻止她撕那些痂。第十二天的早晨,莉莎在床上坐起来,用疲惫不堪的声音呼唤她的母亲。将萨拉的衣服折了又折的伊丽莎白,看着女孩眼里茫然的目光,看着那双胶质的眼睛。她走向莉莎,将她拥入怀中,把自己最后的力气都压在了姑娘的肋骨上。一个孩子得救了,一场来之不易的胜利。她漠然注意到自己的手上出现了红色的斑点。

十一

基蒂·盖特是最后一位得天花的人,一个叫史莱特的男孩则是最后一位死于这场疾病的人。村民们埋葬了死者,墓园里的土地由于被翻动而变得光秃秃。石匠收了一个新学徒。有些人在教堂里寻找慰藉,有些人则在酒瓶里寻找慰藉。瓦伊尼把他的马赶入马厩,白天睡觉,晚上熬夜,一边喝着白兰地,一边对那些跑过他身旁、到往生世界的人喃喃自语。他们就像游戏中的孩子,飞快地从他身边跑过,轻易便躲开了他笨拙的手。

很多人的脸上留下了天花的痕迹,大部分是年轻人。村子里的人擦肩而过,警觉地点头示意,左顾右盼,像是要寻回他们以前的生活。不过,以前的生活节奏再次出现了。先是第一次笑声,跟着,第一次有健忘的孩子在石板上转陀螺,第一次有情侣在他们母亲和祖母走过的小路上散步。水果成熟了,必须摘下来。可是,这次收获的季节人手很少,麻利的人手更少。人手不足让其他人工作到手酸腿麻,劳累到无法思考,疲惫到没有悲伤。一蒲式耳苹果卖七先令六便士,冬季不会为他们的悲伤等待。因此时间——纯粹的生活重担——就像水推动水车轮桨一样推动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