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第6/11页)
槙子是的,从两三年前就这样天天写日记,由于想写的事儿越来越多,要是改页,不论如何自由,就只能写到秋末,页数就用完了。
本多律师那么,你能保证去年,也就是昭和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的日记,是当晚就寝前写的,而决不是后来增添的吗?
槙子我能保证。我的日记一天也不漏,那天也是临睡前写的。
本多律师那好,我把昭和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的日记内容宣读一下。
……晚上八点左右,勋突然来访。好久不见了,不知为何,今晚上总是闪现着勋的影子,在听到门铃声响之前,就跑到门口等待。也许是我的奇妙的预感所致吧,他那身穿学生服,脚上套着木屐的姿影,虽然一如往常,但一看那神色,就感到非同一般。他显得特别客气,紧绷着脸。他把提在手里的小木桶突然杵到我面前,说:“这是母亲叫我送来的,从广岛寄来的牡蛎,分一些给你们家。”
我站在天色黯淡的门口,听到小木桶水中泛起了牡蛎吐沫的声音。
他借口温课,慌慌张张就要告辞,我从他脸上,看出是在撒谎,不像是平时的勋君。我硬是留住了他,随手接过小木桶,进去报告父亲,父亲爽快地答道:“请他进来吧。”
我又立即跑回大门口,看到勋君正在准备逃走,我连忙追到外头,一心想知道他到底为着什么事来访。
勋应该知道我跟在他后头,可他头也不回,一个劲儿向前走。
来到白山公园前边,我问他:“你生气了?”他终于站住,转过头来,脸上泛起羞涩而僵硬的笑容。此后,我俩便冒着寒冷的夜风,坐在白山公园的长椅上聊起来了。
我问他,那件运动怎么样了。因为以前在家里,他和同伴一起讨论过,“日本不能这样下去”;我呢,也经常做牛肉火锅犒劳他和他的同志。这阵子,根本看不到勋的面,心想,他兴许正在为运动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吧?
经我这么一问,勋带着阴郁的神情说:“其实,我就是来告诉你那件运动的事的。我一见到你,想起从前对你说的那些大话,实在觉得难为情,再也吐不出口了。所以,就趁机逃出来了。”他断断续续痛苦地诉说着。
经他一番说明,我才明白,运动在我毫不知晓的情况下,越来越迅速地转向激化。而实际情况呢?他们互相掩盖着恐怖的心理,为了探寻伙伴的勇气,口头上激烈地叫嚷,听到这种过激的言辞,同伙中许多人感到害怕,离队的一天比一天多起来。而剩下的少数铁杆儿,虽说举事的勇气一落千丈,但言语和计划依然朝着流血惨案的方向进展,到头来弄得相互无法收拾。由于人人都不愿示弱,所以大家看到开会的样子,定会大吃一惊。实际上,谁也不敢主张停止,因为那会背上胆小鬼的恶名。但是,这样坚持下去,必然顺势而动,弄不好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自己尽管身居领导地位,却早已不愿再继续干下去了。难道就找不到一条理想的退路吗?他今天晚上就是来取经的……事情就是如此。
我苦口婆心劝告他就此停止。我说,浪子回头才能显现男儿真正的勇气,尽管一时会遭到同志的误解,但随着时光的过去,将来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过来的。报国之路,不只是这一条,必要时我可以女子之心去说服大家,可是他说,我一出面反而会使他不知所措。我觉得他的话有道理,就不再坚持己见了。
到达白山神社前临分别时,我俩祈祷之后,勋君高兴地说:
“啊,听了你的话,心情很舒畅,我决定不干了。最近打算瞅准个好时机,说服大家就此刹车。”
听到他这么一说,我也松了一口气,但心中还是怀着几分不安。
越写越兴奋,今晚别想睡觉了。这位父亲所瞩望的优秀的青年,一旦执迷不悟,夸张些说,对整个日本是个很大的损失。今夜胸中苦闷,和歌也作不成了。
——就读到这里。这些确实都是你写的吗?
槙子是的,是我写的。
本多律师没有后来添加修改的地方吗?
槙子正如您看到的,没有一处。
审判长那么说,凭你的直觉,当晚饭沼被告完全放弃了作案的念头,是吗?
槙子是的,是这样的。
审判长饭沼说了举事的日子了没有?
槙子没有,他没说。
审判长当时,你不认为他是故意瞒着你吗?
槙子因为他既然表明放弃举事,就不想再提以前定下的举事的日期了。平时他就是个老实人,他如果说谎,我相信自己立即就能看出来。
审判长你和被告就这么亲密吗?
槙子哎,简直就像亲姐弟呀!
审判长既然你们的关系如此亲密,正如日记中所写的,如果仍然感到不安,你没有打算暗中四处奔走,劝说大伙儿中止行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