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60/65页)

可是母亲在沙发上安慰她时,她又是怎么突然想起了麦克莱伦医生的呢?他总是穿一件黑马甲和老式的高领子衬衫,拎着一只铰合式手提旅行包。这只旅行包见证了塔利斯家三个孩子的降生和他们童年时代的种种疾病。利昂俯着身子,低声、简要地告诉医生事情的来龙去脉。利昂已经成为一个男人了,他那无忧无虑的快乐上哪儿去了呢?随后的几个小时就在这种平静的交谈中过去了。每一个新到的人都如此这般地寒暄了一番,众人——警察、医生、家庭成员、仆人们——簇拥一团,然后散落开去,又在房间的角落、门厅和落地窗外的露台里重新聚合。在这样的公共场合没有任何交集,没有任何表述。大家都知道这一污辱行为,这一可怕的事实,但是每个人都把它当作秘密——变幻移动的人群在窃窃低语中分享着这个秘密,然后他们趾高气扬地分道扬镳,去张罗其他事情了。然而,潜在的、更为严重的问题是失踪的孩子们。不过,人们却着魔似的反复强调:这两个孩子也许正安安稳稳地在公园的某个地方沉睡呢。就这样,大部分的注意力依然集中在楼上那个女孩的境遇上。

保罗·马歇尔的寻找一无所获,他回来后从警官那儿获悉了消息。他夹在两个警官中间,顺着台阶上上下下,不时地从一只镀金烟盒里掏出香烟递给他们。当他们的谈话结束的时候,他轻拍着高级警官的肩膀,似乎要送他们走的样子,然后跑进屋里,与艾米莉·塔利斯商量事情。利昂把医生引上楼。过了一会儿,医生走下楼来,他的脸上浮现出不易捉摸的沾沾自喜的神情。因为职业的关系,他接触到了这家人焦虑的核心。他站着与那两个便衣警察聊了许久,随后他与利昂交谈了一会儿,最后和塔利斯夫人攀谈了起来。临走前,他来到布里奥妮身边,把他那熟悉、干燥的小手放在布里奥妮的额头上了测了测温,又搭了一下她的脉搏。他放心了。他拿起包,来到前门边,正要走时,他又低声地问了一句。

塞西莉娅哪里去了?她一会儿在院子周围游荡,默默寡言,烟抽个不停——她迅速、饥渴地把烟递到嘴边,又突然厌憎地把它拿开——一会儿她又在门厅里徘徊,不住地搓着手绢。照常理,她应该会控制这样的局面,会指挥对罗拉的护理,安慰她的母亲,听取医生的建议,与利昂共商大计。但今天,当利昂走过去想与塞西莉娅交谈的时候,布里奥妮就在身旁。塞西莉娅背过脸去,枯立冷漠,甚至一言不发。而他们的母亲在她的大女儿龟缩进自身的痛苦中时,却坚强了起来。在如此危急的时候,她竟然能够不发偏头痛,不需要安静地独处,从容应对这一切,这真是非同寻常。有时,当布里奥妮又一次被要求陈述经过或提供某个细节时,她看到她姐姐总是在可以听到她们谈话的距离内踯躅,并用一双冒火的、难以捉摸的眼睛盯着她,她的眼睛充满了血丝。布里奥妮在这种目光的逼视下,心中一阵慌张,紧紧地依偎在她母亲的身旁。其他人都在客厅里低声细语,而塞西莉娅则不停地上楼、下楼,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至少有两次,她还跑到前门外站着。她烦躁地把手绢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把它缠绕在手指上,解开它,又把它揉成团,捏在另一只手里,然后点燃另一根香烟。当贝蒂和波莉将茶送上来的时候,塞西莉娅连碰也没碰。

罗拉在医生的安慰下镇静下来,最后终于沉沉睡去。这个消息让大家暂时松了一口气。所有的人都聚在客厅里,在疲倦中默默地饮着茶。没有人明言,但大家都在等罗比,而且,塔利斯先生也从伦敦往回赶,随时都可能到家。利昂和马歇尔俯身在画一张地图,以供高级警官使用。警官拿过地图,仔细地研究了一番,又把它递给了他的助手。跟他们同来的那两个警察已被派去加入搜寻皮埃罗和杰克逊的队伍,更多的警察正在赶赴平房的路上,说不定罗比已逃到了那儿。塞西莉娅与马歇尔一样,没有和大家坐在一起,她独自一人坐在琴凳上。忽然,她起身向她的哥哥借火,不过倒是那位高级警官顺手用他的打火机为她点着了烟。布里奥妮靠着她妈妈坐在沙发上,贝蒂和波莉正在端茶倒水。布里奥妮记不清是什么东西突然刺激了她。一个非常清晰、极具诱惑性的主意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她要抓住证据,独立判断,证明这件事情,甚至抑或另一桩不同的罪行。她无需宣布她自己的意图,也无须征得她姐姐的同意。她灵感激荡,一阵喘息,一跃而起,差点碰翻了她妈妈膝盖上的茶碟,惊动了四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