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59/65页)

她永远也不能安慰自己说,这么做是迫于压力,是被威逼的。现在也不能这么讲。她跳进的是自己挖的陷阱,她走入的是亲手搭建的迷宫。她太年轻了,太畏怯了,太想讨好人了,所以没能坚持到底,撤回控诉。她并非生来就具有这种精神的独立,或者她还小,还未练就这种品质。最初,当她非常肯定地道出真相时,她周围就簇拥着一大群教徒。现在,他们就在等待,她可不能在圣坛前令他们失望。只有她更为专注地投入,她才能压抑住那些疑虑。只要坚信自己确信的事实,只要心无旁骛,只要反复重申自己的供词, 她就不会觉得自己在伤害人家了——不过她只是隐隐有这种感觉而已。当这件案子一结束,判决一下,人群一散,只要她硬一下心肠,说自己年幼健忘,逐渐从记忆中抹去这件事,她便能无忧无虑地进入少年时代。

“可我能肯定。而且我会说出一切的。”

她们静坐了一会儿,罗拉渐渐停止了颤抖。布里奥妮想她应该送表姐回家,但此时她不愿破坏她俩之间的亲密——她的双臂环着表姐的肩,罗拉现在似乎也很依从地靠着她。她们发现湖的对岸有一丝极细的光束来回移动——有人提着手电筒在车道上走——但她们什么也没说。最后,罗拉开口了。从她的语调中听得出她在思索,好像在考虑如何反驳布里奥妮的话。

“但这讲不通。他是你们家如此亲近的一个朋友。也许不是他。”

布里奥妮喃喃道:“如果你和我在藏书室里看到了那一幕,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罗拉叹了口气,慢慢地摇了摇头,似乎尽力让自己接受这个不可接受的事实。

她们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本来她们或许还会逗留得更久些,但云渐渐散了,温度也开始下降,草上积聚起一层湿气——不过露珠还没有现身。

布里奥妮轻声问罗拉:“你觉得你能走吗?”她勇敢地点了点头。布里奥妮扶她站了起来,起初挽着彼此的手臂,然后罗拉整个人都偎在了布里奥妮的肩上。她们穿过空地,向桥走去。她们来到斜坡底,这时,罗拉哭了起来。

“我走不上去。”她试着说了好几次,“我走不动了。”布里奥妮想,如果跑回家叫人来帮忙也许会好些。当她正准备把这个想法告诉罗拉并把她安顿在地上时,她们忽然听见上面的路上有人声,然后又看见了手电筒的亮光。当布里奥妮听见哥哥的声音时,心想这真是奇迹。他就像个真正的英雄,迈着阔步,两步三步就从岸边走了过来,问也不问出了什么事,就把罗拉抱了起来,就像抱一个小孩子。塞西莉娅的叫喊声有些嘶哑,透出一丝不安,可没人应她。利昂已经迈开了大步,走上了斜坡。要追上他,颇为吃力。即便如此,在他们走到车道前,在利昂把罗拉放下之前,布里奥妮就开始把自己所看见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利昂。

第十四章

接受审问、在陈述和供词上签字、等在法庭门外感到敬畏不安,这些记忆没有伴着她一起进入她的少年时代。它们只是那个深夜和拂晓记忆的碎片,在之后的几年里并没有给她带来太多的困扰。出于愧疚,她不时地自我折磨,将一个个细节串成一个无休无止的圈环,一串需要一生去拨弄的念珠。

终于回到了家。但到访的客人中有些神情肃穆,有些泪流满面。他们说话压低了嗓门,走路疾步匆匆,一切都如同梦境一般。她自己却异常兴奋,毫无慵懒倦意。当然,布里奥妮是个大孩子了,知道这是属于罗拉的时刻,没过多久就被几位同情心炽盛的女人拉到了自己的卧室,等待医生给她做检查。布里奥妮看着罗拉从楼梯的最下面拾级而上,大声啜泣着。艾米莉和贝蒂一左一右搀扶着,波莉跟在后面,手中端着脸盆和毛巾。表姐走开了,留下布里奥妮一人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至此,罗比还未现身。人们倾听她的述说,依从并纵容她。这一切似乎与她新的成熟不谋而合。

就在这时,一辆恒伯牌警车在门口停了下来,两位巡警和两名警察被引进屋内。布里奥妮是他们惟一可以获得线索的人。她说话尽量镇静自若。她的角色十分重要,这增加了她的信心。这是正式录供前的非正式会面。她面对警官,站在门厅里,她的哥哥利昂站在她的左边,另一边站着她的妈妈。布里奥妮觉得奇怪:妈妈怎么会这么快就从罗拉床边到这里来了呢?

这位高级警官脸部线条刚毅,布满皱纹,仿佛是由褶皱的花岗岩雕刻而成。当布里奥妮开始面对这张冷峻、毫无表情的脸讲述自己的故事时,她感到有些害怕。但是慢慢地,她觉得如释重负了,一种温柔、顺服的感觉从她的胃部渗透到她的四肢,它仿佛就像爱,她对眼前这个机警的男人突然产生了一种爱的感觉。这位警官无疑代表了正义。他奉正义之名随时出击,与一切邪恶作斗争。人类现存的一切力量和智慧都是他坚强的后盾。在他不动声色的目光的注视下,布里奥妮感到自己的咽喉缩紧了,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她渴望他张开双臂,拥抱她,安慰她,宽恕她,尽管她知道自己是无辜的。但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听着她的叙述。是他,我看到了他。她流着泪,她的眼泪又进一步证明她的感觉和她的言语都是千真万确的。当她母亲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颈项时,她突然失声痛哭起来。母亲扶着她走向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