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妇女时代(第12/14页)

我们谈了一阵印刷。我问他印地语的铅字字体,我非常喜欢它们。它们看起来有力、优雅而合乎逻辑,同时也能真实表现书写的形态。我问维希瓦·纳特,他是否知道是谁设计了最早的印地语铅字字体。我认为那个设计者是印度人并很有把握,显然我错了。

“草图从印度被送到英国。天城文,”即从梵文衍生出来的印地文字体,“是在那里刻的。我们使用的所有铅字——用来印费伦的《辞典》,用来印所有的东西——都从英国进口。我们从英国进口天城文铅字,一直到二十年代印度境内成立铅字铸造厂为止。我们用的纸是进口的,机器是进口的,油墨是进口的。直到甘地发动了国货运动——使用印度制货品的运动,才有在印度生产东西的尝试。”

不过必须承认,这当中有帝国主义的一面。“事实上,这应该大大归功于那些英国官兵及学者,他们深入我们的文学传统,翻译婆罗门不想让他们自己小圈子以外的人知道的经典。”婆罗门的这一点是维希瓦·纳特无法释怀的事;这仍会令他悲痛,仍会刺激他。不过,他也总是有他专业的一面。他以印刷业者的热切谈着印地文铅字。

“梵文字体本质上是一种手写字体。它的字母中有上升线,有下伸线,有些字母左弯右拐,还有许多缩写体。要把这些字体制成活铅字实在是件不简单的工作。英文里有二十六个字母,有大小写两种字形。印刷厂里真的有两盘铅字,一盘是大写字母,一盘是小写字母。排印地文时你要用上四盘铅字。”有一盘缩写体,有一盘半字母,有一盘元音标记。他在一张纸上画了一个图,然后说:“不。需要五六盘铅字。”

他在和办公室相隔两个房间——在这向晚时分空荡荡的,桌上已经收拾干净,许多椅子也空着——的地方存放着旧铅字盘。他拉出几盘,让我看铅字:线条仍然完整清楚,活铅字的边缘磨损了,闪闪发亮。从这个顶楼的一个走廊,你可以往下看到一楼的海德堡印刷机,以及一叠叠印好的纸张。那里有一股油墨气味和暖热的纸味。

穿着白色的手织土布衣裤精神奕奕地穿过空荡的房间,他是——尽管没有雇员的尊敬来表明他的地位——这家印刷厂的所有人,对它的一切了如指掌,因为是他把它安排成这样的。

当我们回到他的大办公室——大桌子、褐色丝绒布面的转椅、矗立到天花板的玻璃门书柜、柜里的书、他出版的杂志的存档本、橱柜上的黑色湿婆雕像、一本老旧的美国《时尚》杂志——他谈起历史及他反婆罗门的执念。

“我年轻时,自由运动正值高峰。我们当了几百年奴隶。独立运动开始时,我们必须有些鼓舞自己的东西,让我们觉得自己不像英国人所说的那么糟。为了维护自尊,我们开始认为我们有非常古老的文明——当然,这样说有几分真实性。但是它自然也有它的弱点,而就是这些弱点使我们做了这么久的奴隶。

“一九三九年我开设自己的印刷厂时——过后不久我也开始出版自己的杂志——我开始读我们的古经文。我想亲自看看我们的文明究竟有多伟大或多崇高。当我细读我们的古代文学时,发现其中缺少了极其重要的东西。我越是研究经文,心思就越是不平静——于是就想到了这东西。”这东西就是:他的杂志的改革派色彩。

“印度宗教是信仰的混合物,混合了五百种宗教或信仰。我们从一开始就有改革运动。从文明刚出现时,我们就有反对正统宗教的改革派运动。结果是每一个改革运动都衰退成一个教派——林伽派⑨、雅利安社,无一不是。佛陀造反,耆那教的创立者摩柯毗罗造反,锡克教的创立者圣人那纳克师尊造反。不胜枚举。他们造反,堕落成教派,然后变得和先前正统的人一样正统。所以我没有穿上那些橘黄色长袍,到处参加那些研讨会,或向群众传教。我出版我的杂志。”

他的第一本杂志《商队》以英文发行,创刊于一九四一年。一九四五年他创办印地语的妇女杂志《莎丽塔》。两本杂志都有约一万五千本的销量。

“那在当时是很可观的销量。我曾发表一篇文章说闲逛的牛应该加以扑杀,结果引起了轩然大波。他们上街游行,整个城市到处都是海报。那是在一九五○年前后。”

但是《妇女时代》里并没有多少造反的倾向。人们甚至认为那是一份保守的杂志。

他说:“造反的倾向不在《妇女时代》里,而在我们的印地文杂志《莎丽塔》里,后者的销量是《妇女时代》的三倍。《妇女时代》比较偏重社会事务。它是教育性的,教导妇女那些没有人会告诉她们的简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