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一章(第11/15页)

“我想听!”西尔维娅说。

他说:“重点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我生命中有三个星期死掉了……我记得的是我待在死伤急救站里,没办法想起自己的名字。”

“你真的是这个意思?”西尔维娅问,“这不是说说而已?”

“不,这不是说说而已,”提金斯回答,“我在死伤急救站里的床上躺着……你的朋友们在往上扔炸弹。”

“你不应该管他们叫我的朋友。”西尔维娅说。

提金斯说:“抱歉。有时候说话不是很严谨。当时那些倒霉的浑蛋德国佬正在从飞机上往医院的小棚屋丢炸弹……我不是说他们知道那里是死伤急救站,那是,毫无疑问,粗心而已……”

“你不用因为我替德国人说话!”西尔维娅说,“你不用为任何杀人者脱罪。”

“我当时担心极了,”提金斯继续说,“我在给一本关于阿民念主义的书写序言……”

“你没写书啊!”西尔维娅急切地叫道。因为她认为如果提金斯动笔写一本书的话,他有可能有办法挣钱养活自己。很多人都告诉她,他应该写本书。

“不,我没有写过书,”提金斯说,“我也不知道阿民念主义是什么……”

“你清楚地知道阿民念主义的异端邪说是什么,”西尔维娅尖锐地说,“你几年前就对我解释过了。”

“是的,”提金斯叫道,“多年前我可以,但是我当时不行了。我现在可以写,但我当时有些紧张。为一个一无所知的题目写序言有些尴尬,但在我看来按陆军的习惯并不可耻……但是想不起自己的名字还是让我很心焦。我躺在那里担心又担心,想如果一个护士走过来问我的名字而我不知道这该多丢人。当然,我的名字写在一块系在衣领上的行李牌上,但我忘了他们对伤亡人员是这么处理的……然后很多人扛着一个炸成碎片的护士走下了小屋。德国人的炮弹就把她搞成了这样。当时他们仍然在向这个地方扔炸弹。”

“但是老天,”西尔维娅喊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扛着一个死护士从你身边经过?”

“那个可怜人当时还没有死,”提金斯说,“我希望她当时就死了。她的名字叫比阿特丽斯·卡迈克尔……我崩溃之后知道的第一个名字。当然,她现在已经死了……这好像把房间另一边一个头上一直往绷带外冒血的家伙给吵醒了……他从床上翻起身,一句话没说,穿过小屋准备掐死我……”

“但这让人难以置信,”西尔维娅说,“我很抱歉,但我没法相信……你是个军官,他们不能扛着个受伤的护士从你鼻子下面走过去。他们一定知道你姐姐卡洛琳是个护士,死在战场上……”

“凯莉,”提金斯说,“在一艘医疗船上淹死了!感谢上帝,我不用把那个女孩和她联系在一起……但你别指望除了人名、军衔、所属部队、入院时间以外,他们还会把这种事情写上去。我在战争中失去了一个姐姐和两个哥哥,还有一个父亲——我敢说他是死于心碎……”

“但你只失去了一个哥哥,”西尔维娅说,“我为他和你姐姐服了丧……”

“不,两个,”提金斯说,“但我想跟你说的是那个想要掐死我的家伙。他发出了好几声震耳欲聋的嘶吼,很多勤务兵冲上来,把他从我身上拉开,坐在他身上。然后,他开始大喊:‘忠诚!’他喊着:‘忠诚!……忠诚!……忠诚!……’每两秒一个间隔,我可以通过脉搏分辨出来,直到凌晨四点他死了……我不知道这是一个宗教的劝诫,还是一个女人的名字,不过我非常不喜欢他,因为我所受到的折磨就是由他开始的,就这样……我曾经认识一个女孩叫作费丝[196]。哦,不是什么恋爱关系,我父亲的园丁长的女儿,一个苏格兰人。事情是,每次他说到费丝我都问我自己‘费丝……费丝什么?’我记不得我父亲的园丁长姓什么了。”

西尔维娅当时正在想别的事,问道:“什么姓?”

“不知道,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问题是,当我明白我不知道那个名字的时候,我像个新生儿一样无知,没有受过教导,但是对自己的无知比他焦虑得多……《可兰经》里说——我每天下午在温诺普夫人家读《大英百科全书》已经读到K字头了——‘强大的人被击垮的时候,被击垮的是信心’……当然我很快就记住了《陆军条例》[197],还有《军事法律手册》《步兵实地训练》,还有那些最新版的《陆军委员会指南》。一个英国军官该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哦,克里斯托弗!”西尔维娅说,“你读《大英百科全书》。真可怜。你曾经那么鄙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