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一章(第9/15页)

为了让谈话继续进行,她说:“我猜那个温诺普小姐要么在做绷带,要么在妇女后勤军团里,反正是很有热情的工作。”

提金斯说:“不,她是个和平主义者,就像你一样的和平主义者,并不那么冲动。不过,另一方面来说,她更爱争吵。我可以说,战争结束之前她就会进监狱……”

“你们俩在一起一定过得不错。”西尔维娅说。她和一个绰号叫格洛维娜的了不起的女士会面的记忆——虽然那根本不是个好绰号——无法遏制地向她涌来。

她说:“我猜,你整天跟她说话?你每天都见到她。”

她想象,这会让他忙上一两分钟了。他说——她只听了个大概——而且十分不屑一顾地听着,他说他每天和温诺普夫人喝茶。她搬到了一个叫作贝德福德公园的地方,离他的办公室很近,不到三分钟就能走到。陆军部在那块地方的公共草坪上建了很多小棚屋。他一星期见她女儿一次,最多。他们从不讨论战争。这个话题对年轻女人来说太令人不快了,或者说,太痛苦了……他的讲话渐渐化成了有头无尾的句子……

他们偶尔会上演这样的喜剧,因为两个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又不打照面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会各自说话,有时候很礼貌地长篇大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慢慢陷入沉思。

然后,因为她已经养成了隐居的习惯——到一个国教派的女修道院里,目的就是为了惹恼提金斯,他憎恨女修道院,认为不同的教派不应该混合在一起——又养成了几乎彻底沉浸在遐想里的习惯,因此她现在非常模糊地意识到一个灰蒙蒙的傻大个,提金斯在一片发白、空旷的一头坐着,午餐桌上。那里也有书……实际上,她脑中的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和不一样的书——格洛维娜丈夫的书,因为这位了不起的女士是在这位政治家的书房里接待西尔维娅的。

格洛维娜,西尔维娅最亲密的两位朋友的母亲,派人来找西尔维娅。她希望向西尔维娅提出抗议,善意甚至是诙谐地,因为她完全弃绝一切爱国行为。她向西尔维娅提供了城里某个地方的地址,那里可以买到批发的婴儿尿布,这样西尔维娅可以拿去给慈善组织什么的,假装是她自己的作品。西尔维娅说她不会做这种事。格洛维娜说她会把这个点子告诉可怜的皮尔森豪泽尔夫人。她——格洛维娜——说她每天都花点时间替那些可怜的有外国名字、说话带口音或者祖上是外国人的有钱人想想他们能做什么爱国的举动。

格洛维娜是位五十多岁的女士,长了一张尖尖的、苍白的脸和硬朗的外表。当她倾向于表现出风趣的神色,或者认真地请求的时候,她的态度十分和蔼。她们所在的房间在贝尔格莱维亚的一个后花园上面。从天窗投进的光线照亮了屋子,从上方投下的阴影使她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使她本来灰白的头发、硬朗的外表以及和蔼的态度都更明显了。这给西尔维娅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因为她习惯在人造光线下见这位女士……

不过,她说:“你不会是说,格洛维娜,我是那个起了外国名字的可怜的有钱人吧!”

这位了不起的女士说:“我亲爱的西尔维娅,更多的是你丈夫而不是你。你跟埃斯特哈齐和梅特涅的风流韵事基本上就毁了他。你忘了现在的当权者并不那么有逻辑……”

西尔维娅记得她从皮椅背座椅上跳了起来,喊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些没法形容的蠢猪以为我是……”

格洛维娜耐心地说:“我亲爱的西尔维娅,我已经说了不是你。是你的丈夫会受苦。他看起来这么好的一个人不应该受苦。沃特豪斯先生这么说。我自己倒是不认识他。”

西尔维娅记得她自己说道:“沃特豪斯先生又是个什么人?”

然后,听说沃特豪斯先生是前自由派大臣,她就失去了兴趣。

说真的,她不会记得女主人的字面上的任何字句。它们所代表的含义过分地压垮了她……

她现在站着,看着提金斯,只是偶尔才真正看见他。她的思绪完全被因为渴求精确所以试图逐字想起格洛维娜的原话而做出的努力占领。一般她都能把谈话记得很清楚,但这一次她疯狂的愤怒、恶心的感受、手指甲掐着掌心的疼痛,还有一阵阵无法修复的情绪压垮了她。

她现在看着提金斯,带着一种得意扬扬的好奇。她认识的最正直高尚的男人怎么可能被污秽又毫无根据的流言击倒呢?这让你怀疑荣誉本身就有点邪眼[192]的力量……

提金斯脸色苍白,正在摆弄一片吐司。他喃喃道:“梅特……梅特……是梅特……”他用一块餐巾擦擦眉毛,突然看了它一眼,把它扔在地板上,抽出了一条手绢……他咕哝着:“梅特……梅特尔……”他的面庞亮了起来,好像一个倾听贝壳的声音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