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第12/15页)
“我听说,”船长阴沉地说道,“在晚宴过后会举办一场表演。”
“虽然我们这趟船没多少人,”事务长说,“但我和琼斯少校都觉得,在我们共同相处的最后一晚,我们应该做点什么。当然,我们还有厨房乐队助阵,巴克斯特先生也会给我们带来十分特别的节目……”我和史密斯太太交换了一个茫然的眼神。我们俩谁也不知道巴克斯特先生到底是谁。难道在我们的船上还有一个偷渡者不成?
“我也向费尔南德斯先生提出过邀请,希望他能以他自己的方式帮助我们,而他也已经欣然同意了。”事务长继续快活地往下说着,“最后,我们会一起高唱《友谊地久天长》,以向我们的英国乘客表示敬意。”鸭肉在人群中又传了一圈,而史密斯夫妇依然陪我们坐在席间,吃着从他们自带的小纸盒与玻璃瓶里舀出的食物。
“对不起,史密斯太太,”船长说,“请问您现在在喝什么?”
“一点儿保尔命兑开水,”史密斯太太告诉他,“我先生在夜里更喜欢喝益舒多。或者有时候是维康。保尔命嘛,他觉得,会刺激到他。”
船长带着受惊的表情朝史密斯先生的餐盘里看了一眼,然后给自己切了一块鸭肉。我开口了:“那您现在吃的又是什么呢,史密斯太太?”我想让船长好好品味一下这幅铺张奢华的情景。
“我不晓得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布朗先生。每天傍晚同一个时辰你都见我吃过它。这是用滑榆做的食品。”她向船长解释。船长放下刀叉,推开餐盘,低下头坐在那里。我一开始以为他是在做饭后的谢恩祷告,但转念一想,我觉得实际上他是被一阵恶心的感觉给压倒了。
“最后我要吃点坚果灵37来结束这顿饭。”史密斯太太说,“要是您这里没有酸奶的话。”
船长声音粗哑地清清嗓子,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向餐桌,朝远端望去,看到史密斯先生正在刮起盘子里的某些棕褐色的干谷粒,他的眼神畏缩了一下,然后又定格在温良无害的费尔南德斯先生身上,就好像对方多多少少应该要为此负点责任似的。接着,他用一种出于职责所在的声音宣布:“明天下午,我希望我们能在四点钟之前靠岸。我建议你们要在海关抓紧时间尽早出关,因为城里通常会在六点半左右断电熄灯。”
“为什么?”史密斯太太诘问道,“这样对大家肯定都很不方便。”
“为了省钱。”船长回答。他随即又补充道:“今晚在电台里播出的新闻不太好。据说反叛武装越过多米尼加边境发动了攻击。政府当局宣称在太子港一切都平安无事,但我还是奉劝你们中间那些要在此停留的乘客,你们要和驻当地领事馆保持密切联系。我收到的命令是尽快让乘客登岸,然后立即开往圣多明各。我不会耽搁货物装船的时间。”
“我们似乎撞上了一个很麻烦的地方,亲爱的。”史密斯先生在餐桌的另一头说,然后他又舀了一勺我看着像是弗罗芒38的东西——这种食品他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向我解释过。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史密斯太太严肃而满意地回答。
有个水手走进屋里,给船长带来了一条消息,当他打开房门的时候,有一阵风刮进来,将那些安全套吹得左右摇摆,一碰到东西便吱吱作响。船长说:“请各位务必原谅。我有职务在身。现在我必须走了。祝愿你们所有人度过一个欢乐的夜晚。”我却在心里琢磨,那条消息是不是之前就安排好要送进来的——他不是一个喜爱交际的人,而且他发现史密斯太太令他难以接受。轮机长也站起了身,就好像他不放心把这艘船交给船长一个人管似的。
既然长官们都已离开,事务长便又恢复了老样子,还怂恿我们多吃多喝。(就连史密斯夫妇在好一阵犹豫过后——“我可不是地道的美食家。”史密斯太太说——也给自己多舀了一份坚果灵。)服务员为众人端来甘甜的利口酒,事务长解释说,这杯酒会算在公司“头上”。想到还能喝一杯免费的甜酒,我们所有人——当然,除了史密斯夫妇以外——都像入迷似的越喝越多,就连那位药剂师乘客也不例外,尽管他在看酒杯时显得很担心,仿佛绿色是代表危险的色彩。等我们终于来到交谊厅时,我们看到在每把椅子上都放着一份节目单。
乐队进场了,事务长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声“抬头挺胸啊”,便开始用双手轻轻拍打自己那对肉鼓鼓的膝盖。带队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年轻小伙儿,他是厨房里的厨子,两颊被炉火烤得泛红,头上还戴着厨师帽。他的同伴手里拿着各种罐子、锅子、刀子、勺子,另外还有一台绞肉机,用来添加研磨物品的声响,而厨师长举着一只长柄烤叉,权当指挥棒用。在节目单上,他们演奏的这支曲子名叫《夜曲》,接下来是一首《爱的香颂》,由厨师长亲自咏唱,美妙悦耳却又有点底气不足。“秋日”“柔情”“枯萎的叶”,39在汤勺敲击罐身发出的沉闷声响中,我只能零零碎碎地听出这么几个忧伤的字眼。史密斯夫妇手牵手坐在沙发里,史密斯太太的膝盖上铺着那条旅行毛毯。制药公司的那名旅客认认真真地向前倾身,注视着那位清瘦的歌手,或许他正在用专业眼光判断自己的那些药里有没有能派上用场的。至于费尔南德斯先生,他坐得离大家很远,时不时地在笔记本上写下点什么。琼斯在事务长坐的椅子后面走来走去,偶尔弯下腰在事务长耳边嘀咕一番。看那样子他似乎很享受现在的情况,就仿佛这一切都出自他的手笔,而拍手喝彩的时候他也露出一股扬扬得意的高兴劲儿。他朝我看了看,眨了眨眼睛,好像在说:“等着瞧吧。我的想象力不会到此为止。还有更棒的节目要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