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几秒又有什么关系呢?(第6/6页)
母亲拿起过滤器,给我们倒上咖啡。再没什么比这咖啡更让人熟悉的了,尽管一切都已经变了。
“嗯,”父亲的杯子空了,他说,“我再下去待一会儿。”
几天后,父亲送我回多比亚科,我准备坐火车去维罗纳,然后再前往贝加莫。晚上,飞机会把我带回鹿特丹海牙机场,午夜前我就到家了。
车子开过那些落魄的房子和越长越近的大树,我等待着父亲再次泛起的愁绪,和那些即将出现的阴影。然而他并没有念出那些人的名字,那些在他的记忆里仍然欢笑奔跑的冰激凌商人。只听他冲一个突然冲上路的司机大叫起来:“去你的!”过了一会儿又嘟囔道:“女人就是会带来不幸。”
一开始我担心这趟旅途会变得极其漫长,充满了嫉妒和冤仇,然而就在马达开始怒吼的那一刻,每开一段路,父亲就变得安静一些。当我们开出冰激凌商人的聚集地时,他说:“我们住在金子上,就是拿不到。”
“嗯,”我说,“大伙儿都这么说。”
我看着车窗外,看着那些倾斜的山坡,一个月后第一批来滑雪的人就会冲下山坡,即使没有下雪也一样。现代的造雪机器会营造出一片洁白的滑雪场。
“这是真的,”父亲说,“维纳斯是静脉的意思。”
“就只是个传说而已。”
“金子埋在地下很深的地方,挖上来费用太高。”
上学的时候,地理课老师介绍过白云岩地区,还有维纳斯地下的岩石,不同的岩层里镶嵌几百万年前由贝壳和海胆演变成的化石,不过从来没提过村子下面的那条金脉。
“有人试图把金子挖上来吗?”
父亲没有直接回答,过了一会儿,说:“我一辈子都住在金子上,”然后便大笑起来,大声说道,“真是太棒了,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父亲不再大笑,对我说他的父亲和父亲的父亲也在金矿上住了一辈子。他们辛勤地劳作,把身子骨都累坏了。这些年踩着的土地下,深深地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一条纯金的矿脉。
我们都曾经走过那片土地,我和卢卡,在我们的童年里,在许多个冬天里,在和索菲亚一起玩闹的雪地里。
车子开过多比亚科时,中彩票的那个人的房子又出现在眼前。窗帘紧闭,花园里的晾衣架生满了锈。这时父亲放慢了车速,说:“还是让人不敢相信,中了一百万,就这么死了,可能钱还没打到账上就升天了。”
我突然想到德国抒情诗人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不是在我和父亲站在无人的站台上,沉默地看着远方的铁轨时;不是在我到了拥挤的维罗纳,等待去米兰的火车时;不是在机场里,广播里不断呼叫着旅客姓名时。而是几个小时以后,在昏暗的天空里,离那块埋着金子的土地非常遥远的地方。
有的诗人沦陷到灵魂最黑暗的深渊里,再也没回来过;也有的诗人追求光明,追求真正的幸福。
飞机打破了黑夜的沉寂,遇到了气流,乘客坐在椅子里,来回晃动。坐在我旁边的女人拿着手提包,紧紧攥着包带子,就跟握着马辔似的。暴风雨就在远方,低低的云朵突然亮了起来。
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在给一个伤心的朋友的一封信里写道:上天让仅有的那几个人能够徒手去接空中的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