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几秒又有什么关系呢?(第5/6页)
“我一手拿着冰激凌,一手拿着电话,”卢卡告诉我,“那天又是星期六,热得很,半个城的人都来排队买冰激凌了。”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口味的冰激凌?”
“这很重要吗?”
“对。”我什么都想知道。
“柠檬鼠尾草。”
这味道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试图去想象这两种食材的组合,柠檬清新的酸味和鼠尾草浓郁的香味,夏天里吃再好不过了。
“我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卢卡说,“信号很差。”
“你都对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他都说什么了?”
“我都跟你讲过十遍了。他说他安全着陆了,准备去城里找一家青年旅馆。”
“接着你就什么也没说?”
“我也就没多说什么,”卢卡说,“我哪有时间打电话,他又不是不知道。他知道那时候鹿特丹是几点,那个时候店里会有多忙。”
“就那几秒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不知道吗?!还是忘记了?古斯配可没忘记,记性好得很呢。冰激凌在机器里转,整天都在转。要是转的时间太长,口感就会变得粗糙,就算失败,就算前功尽弃了。”
卢卡气的是古斯配选在大夏天出门旅行,偏偏在这个时候急着去看世界,而他的父亲每天要忙十七个小时。
“是谁先挂的电话?”
“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
“好了好了,是我。”
面吃光了,父亲拿纸巾擦了擦嘴,把杯子里最后一口红酒也装进了肚子里。我在想是母亲要开始谈论天气还是父亲在那之前就钻进了地下室。
“他买了一个新浴缸。”母亲说,“可以坐着洗澡。”
“旧的那个已经没用了。”
“只有你这么说。”
“你想看看吗?”父亲说,“总共有八个按摩挡。”
“什么?”
“还有一个可以拿下来的花洒和一个装在天花板的花洒。”
“我看那就是个巨大的塑料怪物。”母亲说。
“是浴缸,是丙烯酸树脂和安全玻璃做成的。”
“连个可以转动的龙头都没有。”
“都是电子操控的。”父亲自豪地说。
“要是按错了,就跟有人拿着一大桶水浇在你头上似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妈不敢坐着洗。”
“我才不需要坐呢,我腿脚好着呢。”
“卓凡尼,今晚你得试一试。坐在浴缸里,试一下按摩。”
“就跟被拿着水枪的孩子们四面袭击一样,”母亲说,“你知道那东西多少钱吗?”
“可比打桩机便宜。”
母亲用手拍打着脑门,说:“啊,打桩机,我一个字也不想听!”
“卓凡尼,那机器可棒了,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机器。只比浴缸大一点,九十厘米宽,两米高。”
屋里顿时又安静下来,不过他俩不费吹灰之力就赶走了那片沉寂。
“他都八十的人了,还想买什么打桩机,”母亲说,“这要不是老年痴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了。”
“工作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震动,主要是因为打桩用的管子是铁的。”
“这里又不用打桩!”
“我又不会真用来打桩,”父亲说,“只是摆着看看而已。”
“真是越老越疯了。”
“我想喝咖啡。”我说。
“我也要。”父亲说。
母亲站起来,走向橱柜,拿起过滤器,装上水。把杯子放在桌上后,便坐了下来,看了看外面。接着她的目光向我扫来,说:“浴室里有面镜子,不过总是起雾。”
怎么又回到了那个话题?
“那你得打开内置排风扇啊。”
“我想要原来那个浴室。”
仿佛他们俩都得了老年痴呆症似的。孙子在美国中部,已经两个月没跟家里联系了,两人却在谈论浴室和打桩机。
空空的杯子摆在面前,咖啡还在煮,当过滤器开始沸腾时,屋里的沉寂愈发明显。厨房里飘着咖啡香,香味钻进了我们的鼻子里。黑色的鼻毛从父亲的鼻孔里支了出来,以前他时而用指甲剪子来修鼻毛,如今即使我不说,理发师也会拿着迷你剃须刀把我的鼻毛修了。
就跟冰激凌商人能根据刮刀的声音听出冰激凌的制作进展一样,从诗作可以听出诗人有没有达到诗坛的巅峰,从过滤器沸腾的声音也可以听出咖啡有没有煮好。只听过滤器的盖子响起来。
有时我在离家很远的地方,记忆里那股温暖细腻、从闪亮的咖啡壶里飘出来的浓香便会突然钻进鼻孔里,那黑色的把手会变得很烫很烫。奇怪的是,这种记忆通常在那些巨大的现代机场里向我袭来。机场里开着空调,周围死气沉沉的。当我走在光滑的正方形地砖上时,维纳斯的厨房便出现在记忆里:地板和天花板,橱柜和桌子,椅子和吊灯,存放香料的架子和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