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第8/9页)
课程结束之后,他搭出租车到帕丁顿。他漫不经心,任凭直觉引领。他的脑袋里还塞满无用的正极与压缩传输知识。他跳上一列正要启程的火车,在艾塞特跨过月台,搭上另一班车。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或为何而去,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自由?茫然无所去处的他,锁定一辆目的地似曾相识的巴士,搭上车去。
这是老奶奶的家园。这是星期天,姑妈姨婆们从手套里掏出零钱,搭车上教堂的日子。从上层的宇宙飞船里,皮姆爱恋地凝望着烟囱、教堂、沙丘,和看似等待着以顶冠高举人天堂的石板屋顶。巴士停了下来。售票员说:“我们最远就到这里了,先生。’皮姆带着圆满成功的奇异感觉下车。我已经到了,他想。我终于找到了,我甚至没开始搜寻呢。就是这个小镇,就是这个海滩,与我多年前离去时一模一样。天很晴朗,世界空荡荡。很可能是午餐时间。他已记不清楚。可以确定的是,杜柏小姐的台阶刷洗得一干二净,让人舍不得踏上去,屋里传来赞美诗的音调,以及混合着烤鸡、布袋、石碳酸皂与虔诚的气味。
“走开!”一个微弱的声音叫道,“我在梯子顶端。我够不着保险丝。如果再伸长一点,我就要掉下来了。”
五分钟之后,这个房间就是他的了。他的庇护所。他远离其他所有安全房舍的安全房含。
“坎特伯雷,我姓坎特伯雷。”他听见自己这么说,修好保险丝之后,他坚持要付给她保证金。一个城镇寻着了一个家。
皮姆走向书桌,卷起顶盖,掏出口袋里的东西,放在仿皮的桌面上。这是准备转换人格与身份之前的清点动作。这也是回顾今天到此时一切事件的核查动作。一本马格纳斯·理查德·皮姆先生的护照,眼睛是绿色,头发是淡棕色,女王陛下的外交官员,出生日期已久远。一辈子不断使用密码、化名,乍然看见自己的本名赤裸裸、毫无伪装地出现在旅行证件上,总令他有些震惊。
一个小牛皮的皮夹,玛丽送的圣诞节礼物。左侧放的是信用卡,右侧是两千奥地利先令和三百英镑,都是不同面额的旧钞,他谨慎组合的跑路钱,就在书桌上随时可用。
“大都会”的车钥匙。她有另一套。在莱兹波斯的家庭照,每个人都好极了。潦草的手写地址,是某个他不知在何处遇见,也早已忘记的女孩。他把皮夹放在一边,继续清点,从同一个口袋掏出一张仍有效的绿色登机证,昨夜飞往维也纳的英航班机。这张登机证让他涌起复杂的情绪。这是皮姆用出走表达自己意见的时刻。这或许是他此生第一次做出全然自私的举措,当然,他现在所在的这个房间是个宝贵的例外。这是第一次他说“我想要”,而非“我必须”。
在寂静的城郊火葬场,他怀疑那寥寥无几的送葬队伍里恐怕有某人派来的监视者。他无法证实。身为主祭者,他很难站在教堂门口一一盘问他的九个悼客。诚然,瑞克一生怪异的行径吸引了一大群皮姆从不认同,也绝不希望认同的人。
开车往伦敦机场途中,相同的怀疑如影随形,甚至加深了,直到他在租车公司还车时,两个灰衣男子花了异乎寻常的长时间填写租约表格,他的怀疑已近乎确定。他很顺利地将行李箱托运到维也纳,拿着登机证,通过海关,坐在凌乱的候机楼里,埋头读《泰晤士报》。班机延误时,他的烦躁几乎隐而不见,但他仍尽量努力地表现出来。
登机的广播响起后,他向前加入到一大群散漫走向登机门的旅客之中,好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在这么做的时候,他可以感觉得到,即使他看不见,那两个人溜到主建筑后面喝茶打乒乓球:让维也纳那些杂碎去盯他吧,摆脱麻烦啰,他们对彼此说。他转过墙角,走近电动步道,但没踏上去。他慢慢地走,回头望,像在找寻落后的同伴,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加入反向而行的大群旅客之中。片刻之后,他在入境柜台出示护照,得到了一句特别保留给护照有特定序号的人士的“欢迎回国,先生”。他出于习惯地采取最后的防范措施,走到国内班机柜台,蓄意惹恼忙碌的柜台人员,漫不经心地问着飞往苏格兰的航班。不要格拉斯哥,谢谢你,只要爱丁堡。等等,你最好也给我格拉斯哥的班次。哈,印好的时间表。太棒了。瞧,实在太感谢你了。如果我要买的话,你可以开票给我吗?噢,了解,在那边,太棒了。
皮姆把登机证撕成碎片,放进烟灰缸里。有多少是出于我的计划?又有多少是偶然天成?
无关紧要了。我来这里是要行动,而不是来沉思冥想的。一张长途客车的车票,希思罗(Heathrow,伦敦国际机场)到瑞丁(Reading,英格兰中南部伯克郡一城市)。途中下雨了。一张单程火车票,瑞丁到伦敦,没用过,买来骗敌用的。一张夜班卧车车票,瑞丁到艾塞特,在车上买的票。向那个喝醉酒的售票员买票时,他戴了贝雷帽,让脸躲在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