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第9/9页)
皮姆把这些车票也撕成碎片,放进烟灰缸里,不知是出于习惯或其他更具谋略的理由,他在纸片里点了一根火柴,目不转睛地盯着火光。他有点想把护照也给烧了,但仅存的一丝审慎却制止了他,因为他突然对自己有种奇怪的感觉,而且相当钟爱这感觉。我计划到最后一个细节——我,一生从未自觉地下过决定的我。从加入“公司”的那一天起我就已作好计划,在我从未察知的某部分脑海里,直到瑞克去世。我计划了一切,除了杜柏小姐的邮轮之旅。
火光渐微,他拍拍灰烬,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从衣柜里,他拉出一件杜柏小姐亲手织的开襟毛衣穿上。
我会再和她谈谈邮轮的事,他想。我要想一些她会更喜欢的东西。我会更谨慎地挑选时机。
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事是转换场景,他想。到某个她无需烦心的地方。
他突然迫切需要活动一下。他关掉灯,敏捷地溜到窗边,拉开窗帘,认真地查看小小的广场,当清晨唤醒一个又一个生命、一扇又一扇窗户时,他却搜寻着监视者明显可辨的踪迹。浸信会牧师的妻子穿着她可爱的晨袍,在厨房里,把儿子的足球服从洗衣绳上解下来,为今天的比赛做准备。
皮姆迅速抽身退后。他瞥见牧师门前有道铁光一闪,但那只是牧师的自行车,仍然锁在智利松树干上,避免因不符基督教义的贪婪恶行而受害。
在“海景”结霜的浴室窗里,一个穿灰色衬裙的女人弯腰在洗手台洗头发。赛莉亚,范因,想画海景的医生女儿,今天显然有客人要来。在她隔壁,八号,是盖房子的巴洛先生,他和太太一边吃早餐一边看电视。皮姆的眼睛有条不紊地扫视,一辆停着的厢型车吸引了他的注意。乘客席的车门打开,一个年轻女郎的身影悄悄地闪过中央庭园,消失在28号。爱拉,葬仪社承办者的女儿,正在探索生命。
皮姆拉上窗帘,重新打开灯。我要创造我自己的白昼,与我自己的黑夜。公文包仍在他放下的地方,因钢衬而显得格外坚固。每个人都提公文包,他凝视着自己的公文包回忆道。瑞克的是猪皮的,莉普西的是硬纸板,波比的是印满像兽皮花纹的破旧灰箱子。而杰克——亲爱的杰克——你有你那个形影不离的神奇老公文包,忠心耿耿,就像那只你不得不射杀的老狗。
有些人,你知道,汤姆,他们把身体留给教学医院。双手到了这个课堂上,心脏到了另一间教室,眼睛又在另一个房间,每个人都得到一部分,每个人都由衷感谢。然而,你的父亲拥有的却只是他的秘密。这些秘密是他的出处,也是他的诅咒。
皮姆猛地在书桌旁坐下。
一五一十地说吧,他心中预习着。逐字逐句,据实以告。没有借口,没有虚构,没有诡计。只是解放我这负荷过多承诺的自我。
说吧,没有特定对象,对每一个人说。说吧,对每一个曾经拥有我的人,对每一个我不假思索宽大奉献的人。对我的指挥者和发饷员。对玛丽和其他所有的玛丽。对每一个曾拥有一部分的我的人,那些期望过高,却又黯然失望的人。对伟大的皮姆慨然分配之后所残余的自我。
对我所有的债权人和股东,在此付清所有的拖欠账款,这是瑞克一直以来的梦想,却在此时才由他惟一被认可的儿子完成。无论皮姆对你而言是什么样的人,也无论你现在或过去是怎样的人,这是你自以为认识的皮姆的诸多版本中的最后一个。
皮姆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
你一次做完。一生中的一次,就是现在。不再改写,不再润饰,不再推托。不再“这样做会更好”。你是雄蜂。你一次做完,就此死绝。
他拿起一支笔,接着是一张纸。他随着脑海中浮现的念头,顺手画着线。只知道工作,缺乏娱乐,让杰克变成一个枯燥乏味的间谍。波比,波比,墙上坐。杜柏小姐一定要去搭邮轮。吃好面包,可怜的瑞克死了。瑞克一稀奇父亲。他的手平稳垂放,没有交叉。有时,汤姆,我们必须做一件事,才能找出它的理由所在。有时我们的行动是疑问,而非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