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19/38页)
我的手臂很快就痊愈了(包括我肉体上一切的创伤),当七天之后,父王回宫时,我便不需再装病了。他醉醺醺地回来,因为所谓的出狩,除了打猎之外,就是宴饮;同时他非常不痛快,因为他们一共只猎杀了两只狮子,其中没有一只是他的斩获,而他的一只爱犬却被撕食了。
几天过后,他又传令狐和我到栋梁室。一看见我戴面纱,他咆哮道:“臭妮子,这是什么东西?掀起你的帘幔吧!你难道害怕自己的美艳使人目眩吗?摘掉那玩意!”
就在这一刻间,我首次察觉山中的那一夜对我产生了什么影响。一个见过神、听过神说话的人,是不太会惧怕这么一个衰老的王的怒吼的。
“倘若我同时因貌丑和遮蔽丑貌而挨骂,岂不叫我难做人?”我说,手动也不动,任由面纱垂下。
“到这里来,”他说,这回声音不算大。我走上去,紧挨着他的椅前站立,以致膝盖几乎触及他那木然不动的双膝。我看得见他的表情,他却看不见我的,使我觉得自己占了上风。他的脸上又开始涌现那种因激怒而有的苍白。
“你想跟我斗智吗?”他几乎喃喃地说。
“正是,”我说,并不比他大声,但斩钉截铁般清晰。在这之前,我并不知该如何应对,纯粹是脱口而出。
他瞪着我直到你可以从容不迫地从一数到七,我几乎以为他会一刀刺死我。然后,他耸耸肩怒喝道:“天下的女人都是这副德性,你当然也不例外。唠唠叨叨……一有男人愿听,你们就说个没完,连月亮都给说得从天上掉下来。狐啊,你写的那一大堆胡言乱语,能让她抄誊了没?”
他不再攻击我了,我再也不怕他了。从那天起,我在他面前丝毫不让步,相反地,我得寸进尺——不久之后,我甚至明白告诉他,若要狐和我在栋梁室帮他忙,我们便不可能监视蕾迪芙。他破口大骂,又诅咒一番,然而,从此便叫葩妲看守她。近来,葩妲和他过从甚密,在他的寝宫一呆就是几个小时。倒不是和他上床,我想——即使在她最如花似玉的那些年月,她都还不足称为他所谓的“够味”——不过,她善于甜言蜜语,谄媚几句便可以搔着他的痒处,叫他醺醺然忘却老之将至。她和蕾迪芙也同样如胶似漆;她们这一对啊,前一刻才见她们张牙舞爪,互揭疮疤,下一刻又见她们交头接耳,搂搂抱抱,为一些闲话、淫谈笑成一团。
对这些,和其他发生在宫里的事,我一点都不在乎。我活得像个坐以待毙的死囚,因为我相信神那里随时都会有致命的打击临到我。不过,当日子一天天过去而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开始明白,尽管起先不太愿意接受,神也许罚我继续活下去,千篇一律、毫无变化地活下去。
一明白过来,我便到赛姬的房间去,独自一个人去,把所有的东西摆回灾难未发生前的样了。我发现了一首用希腊文写的诗,似是写给阴山之神的赞美诗。我把它烧掉了。我不容许任何属于她的与这有关的东西存留下来。甚至她这一年来所穿的衣服,我也全烧毁;至于她早年的衣服,尤其是童年时期留下的衣服,和她当年喜爱的珠宝,我都将它们摆置妥当。要是她有幸归来,我希望她发现每一件东西摆放的样式和快乐的往日,也就是她还属于我的日子,完全一致。接着,我把门锁上,上了一封条。并且,尽可能的,我也把自己心里的一道门锁上了。除非我让自己疯掉,否则,我必须搁置一切对她的悬念,独独保留那些早年愉快的回忆。我从此绝口不提她。如果我的侍女提及她,我马上喝令她们闭嘴。要是狐提起,我便缄默不语,让他自动把话题转开。和狐在一起,再也没有以前那么舒服了。
不过,我倒是问了他许多有关他所谓的哲学中属于物理的部分,有关肇始生命的原火,从血液中如何产生灵魂,和宇宙怎样分期;又及植物和动物,世界各大城的位置、土质、风俗和制度等等。现在,我要的是硬梆梆的东西,是知识的累积。
伤口一复原,我便勤快地回去找巴狄亚学剑击。甚至左手还无力持盾时,我就开始练习了,因为他说不持盾的斗剑也是必学的功夫。他说,我进步神速(现在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我的目标是养精蓄锐,也就是借着求知、练武、工作,培育出当日随着神谴临到我的那股坚毅、冷严的力量。我必须把一切女性的阴柔从自己身上逐出。偶而,夜阑人静,若是风狂雨骤,会有一股巨大的、令人凄惶的臆想冲击我,如大水决堤而出——赛姬还活着吗?你这样的夜晚,她会在哪里呢?那些铁石心肠的农妇会不会把饥寒交迫的她摒拒在门外。但是,辗转哭嚎,呼天喊地一阵过后,我又会平静下来,重新把堤防筑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