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18/38页)

“去山里啊,公公,”我说,一面藏起左臂。这是我的第一道难题。我知道不能告诉他自残的事。我知道——这会儿当着他的面,更是心里有数——他会责备我不该用这种野蛮的手段胁迫赛姬。有一句格言是他向来恪守的:如果不能靠讲理把朋友说服,就应泰然处之,“不要从国外请佣兵来加强火力。”(他指的是感情用事。)

“噢,孩子,这太莽撞了,”他说,“我记得那晚分手前我们约隔天早上再商量的。”

“我们分手是为了让你去睡觉!”我说,这句话脱口而出,声音像父王那样粗暴,我立刻觉得很惭愧。

“那么,是我错了,”狐说,满脸苦笑。“好了,你已经惩罚过我了。有什么进展吗?赛姬愿听你的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告诉他关于雷雨、暴洪和山谷变成沼泽的事,以及我怎么努力要过河而不能如愿,怎么听见赛姬哭着自山谷南端向远处走去,从此离开葛罗。有关神现身说话的部分,告诉他是没有用的;他会以为我疯了或作梦。

“你是说,孩子,你根本没能跟她交谈?”狐说,形容憔悴。

“稍早时,”我说,“我们交谈了一会儿。”

“孩子,哪里出岔了?吵嘴了吗?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这更难回答了。最后,在他追问之下,我告诉他有关灯的事。

“孩子啊孩子!”狐大叫,“是谁替你出了这个鬼主意?你到底想做什么?她身旁那位歹徒——他,一个被通缉的逃犯——难道不会醒过来?醒来之后怎么样呢?难道不会一把攫住她,把她拖到另一个贼窝?说不定还一刀刺死她,以免她泄漏自己的行踪。为什么?仅凭那盏灯就够让他相信赛姬出卖他了。怎么办呢?她哭了,一定是伤口作痛。噢,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我的意见呢?”

我无言以对,因为,我自己也觉得纳闷。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些可能性?我又不是完全不相信她的丈夫是山中的浪人。

狐盯着我,对我的沉默感到讶异。最后,他问:“说服她这样做容易吗?”

“不,”我说。吃饭时,我把整天戴着的面纱脱掉了;现在,多么希望还戴着它。

“你怎么说服她的?”他问。

这是最尴尬的时刻。我不能告诉他我做了什么。连说了什么也不想多讲。因为,当我告诉赛姬,狐和巴狄亚对她的夫君持有相同看法时,我说的是实情;他们两人的确都相信它是某种可耻或可怕的东西。不过,若我这样告诉狐,他会说巴狄亚的看法和他的看法完全不同,一个是三姑六婆的道听途说,一个是浅显的、合乎常情的推理。他会使整件事情看起来像是我说了谎。我无法让他了解这件事在山上如何呈现出不同的面貌。

“我——我和她交谈,”我终于说,“我说服了她。”

他注视我良久,目光柔和,恰似从前把我抱在膝上吟唱“月西沉”那样。

“是吗?你有些事瞒着我,”最后,他说,“别扭头。你以为我会逼问你吗?不会的。够朋友的话,就应尊重对方的自由。硬逼你说出,比让你保留秘密,更让我们隔阂。有那么一天—不过,你该顺服的是你心中的神,不是我心中的。不要哭了。即使你有一百桩秘密,我也不会因此不爱你的。我不过是一棵老树,最青翠的枝条在我成为奴隶的那天已被剪掉了,剩下的就只有你和赛姬。现在——唉,可怜的赛姬!我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挽回她。但是,你,我绝对不能再失去了。”

他拥了我一下就离开了。(当他的手臂碰到我的伤口时,我拼命咬住嘴唇,免得叫出声来。)我从未对他的离去感到这么开心,但同时也觉得他比赛姬仁慈多了。

我从未告诉巴狄亚那晚所发生的事。

睡觉之前,我作了个决定,虽然看来是件小事,日后,却对我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在这之前,我和国中的其他妇女一样,是不戴面纱的;这两趟山中之行,为了保密,我戴上了面纱。现在,我下定决心,无论何时何往,都要戴着面纱。从此,门前门后,我一直谨守这规定。这是我与自己的丑陋所立的条约。童年初期,我尚不知自己貌丑。然后,有一段时间(在这本书中,我必须坦承自己一切可羞或愚昧的行为),像其他的少女一样,我以为——正如葩妲——再告诉我的——可以借着服饰或发型的妆扮使自己的丑陋不至于太令人嫌厌。现在,我选择了戴面纱。那天晚上,狐是最后一个得觑我容貌的男人;说真的,并没有多少女人见过我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