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3/29页)

“你——你简直像个女人,”父王尖声骂道,像吹响笛。接着又说,“滚吧!等会儿再找你理论。”巴狄亚行个礼,走了;从他的脸上,你可以看出他根本不在乎这羞辱,好像一条大狼狗面对小狗虚张声势的挑衅。

门再关上,父王苍白着脸默不作声,猝然间抽出他的匕首(就是赛姬出生的晚上刺死侍童的那把),三个箭步走到大祭司跟前,把两位少女推开,刀尖一下子刺透祭司的衣袍,触到他的肌肤。

“老浑蛋,”他说,“使出你的绝招吧,嘿,这把刀的滋味如何,痒痒的,是不是?这里怎么样?这里呢?一把刺进你的心嘛?还是慢慢锥?这下子可随我高兴不高兴了。外头也许有一大群蜂,蜂王却在这里。这会儿,瞧你怎么办?”

单就人间的事论,我从未见过比祭司的冷静更神奇的事。遑论匕首,只要是有人用手指戳向你的两肋间,任凭谁都难面不改色。祭司却泰然自若,把着扶椅的手并无抓紧的迹象。他头动也不动,用原来的声音说:

“戮进去吧,王上,快慢随你高兴,对我都一样。不过,不管我死活,大献是一定要进行的。我到这里来,凭藉的是安姬的神力。我活着便是安姬的代言人。其实,或许更久些。祭司是不会完全死灭的。如果你杀了我,我会更常进宫来,不分白昼、黑夜。别人也许看不见我;我想,你会看得见。”

这真是再糟糕不过了。狐常教我把大祭司想象成一个十足的阴谋家,喜欢玩弄政治权术,常常假借安姬的口吻扩张自己的权力、土地,迫害自己的对敌。我觉得并非这样。他笃信安姬与他同在。瞧他坐在那里——命悬刀口,瞎了的眼却眨都不眨,定定凝视着父王,面目表情如苍鹰——连我都相信安姬与他同在。我们真正的敌人实在不是凡人。厅里充满了神灵,肃穆得令人颤栗。

父王像野兽一样呻吟、咆哮,转身走离大祭司,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两手摩搓过脸庞,又摩搓着头发,累坏了似的。

“接下去呢?把它说完,”他说。

“后来,”祭司说,“我们问遭天谴的是不是王上,签答:‘否’。”

“什么?”父王说,(以下是我一辈子觉得最可耻的事)他的脸一下子开朗起来,只差没笑出声。我以为他一直都知道箭头指的是赛姬,所以,一直替她担心着,想尽力保护她。原来,他并未想到赛姬,也未想到我们其他人。我竟然一直相信他是个面对争战勇气十足的人。

“继续,继续,”他说。他的声音已经变了,变得脆亮许多,好像突然年轻了十岁。

“签占出你最小的女儿,王上。她便是遭天谴的人。伊思陀公主必须作大献的牺牲。”

“这就难了,”父王说,很沉痛的样子,但我知道他在演戏,不想让人看出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我急得失去理智,刹那间,已扑到他跟前,像求情的人一样抱住他膝盖,嘴里不知嘟嚷些什么。我哭着恳求,叫他爸爸,这是我从未用过的称呼。我相信这一插曲颇让他开心。他试着踢开我,看我还是紧抱着不放,身子在地上滚来滚去,脸和前胸都擦伤了,终于站起身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提起来,然后倾全力将我摔开。

“你!”他喊道,“你这臭妮子、娼妇、卖春药的,竟敢在男人面前插嘴!神堆在我身上的愁苦、灾难还不够吗?还要你来抓我、烦我?稍微让你一下,恐怕还咬我一口呢,瞧瞧你那张脸有多凶,像只发威的母狐狸。再这样撒野下去,就把你送到侍卫房去挨揍。安姬啊!难道鬼神、狮子、兽影、乱民、懦夫折磨我还不够,还要加上这个臭妮子?”

他真是愈嚷愈得意。我在昏晕的边缘,不能哭,不能说话,也站不起来,隐约听见他们商议着祭杀赛姬的过程。先是把她囚禁在自己的寝宫——不,最好是那间五角屋,这比较安全。庙卒将协助宫中侍卫加强戒备,把整座王宫团团包住,因为老百姓正像风信鸡——说变就变,说不定会前来营救。他们冷静、谨慎地商议着,仿佛在筹备一趟远行或一场节庆。然后,在一阵嘶喊声中,我失去了知觉。

第六章

“她醒了,”是父王的声音,“狐,你扶那一边,把她扶上椅子。”他们两人把我抬起来,父王的手比我想象的轻柔。后来,我发现武士的手几乎都是这样。厅中只剩下我们三人。

“小妮子,喝点,这对你有用,”扶我坐上椅子后,他拿一杯酒凑到我嘴边,“哇,溅得像小娃娃一样。慢慢喝。对了,这不就好多了?如果这他妈的狗洞王宫里还有一片生肉的话,应该拿它敷在你擦伤的部位。女儿啊!谁叫你与我作对。男人最受不了女人多管闲事,尤其是自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