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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拉迟疑地跨过地上的东西。“这里是……你以前住的地方?”

里面的门打开来,一个年约六十岁的尤皮克族女人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她看了丹尼尔一眼便往后退,眼中泛出泪光。

“不是,”丹尼尔说,“是肯恩的家。”

查尔斯和米妮·强森夫妇是丹尼尔唯一童年玩伴的父母,他们对待丹尼尔就像对待一个坐在他们餐桌旁喝咖啡的鬼那样尊敬。查尔斯肤色很深,皱纹多得像肉桂棒,他穿着起皱的牛仔裤和红色的牛仔布衬衫,仍叫丹尼尔的另一个名字,华斯。他的眼睛因为罹患白内障而浑浊不清,好似人生是倒进身体里的什么东西,在记忆漂浮过意识的窗消失之前,这艘身体的船只能承载那么多了。

“好久了。”查尔斯说。

“是的。”

“你一直住在别的州?”

“是的,和我的家人。”

沉默良久。“我们猜想过你什么时候会回家。”米妮说。

尤皮克人不会谈死亡,因此丹尼尔也不会谈。可是他对沉默已缺乏练习。在尤皮克人的家里,问题和回答之间可能相距十分钟。有时候你甚至不必回答出声,因为那些时间已足以让发问的人思索你的回答。

他们沉默地围着餐桌坐着,直到一个年轻的女人走进前门。她显然是米妮的女儿,她们有着同样灿烂的笑容和山核桃木般平滑的肌肤,丹尼尔记忆中的她还只是喜欢用刀说故事的小女孩——用抹刀在软泥地上画她讲的故事。不过现在,她抱着她自己的、在怀里蠕动的胖小子,婴儿看了劳拉一眼,指着她笑。

“对不起,”依莲羞怯地说,“他从来没见过那种颜色的头发。”她解开围巾,拉下外套的拉链,然后帮孩子这么做。

“依莲,他是华斯,”查尔斯说,“他很久以前住在这里。”

丹尼尔站了起来,婴儿向他伸出手。他微笑着接住扭动着要离开妈妈怀抱的男孩:“这个小家伙叫什么呀?”

“我儿子,”依莲说,“他叫肯恩。”

依莲跟她父母住在同一栋房子里,还有依莲的两个较大的孩子和她丈夫。她姐姐欧若拉也是,她比依莲大十七岁,正大肚子。与他们同住的还有一个接近三十岁的弟弟,劳拉看到他在屋里唯一的卧室里狂热地玩任天堂的棒球游戏。

餐桌上的碗里有一大块冷冻的肉。如果劳拉必须猜的话,她觉得它和放在门厅那里的麋鹿蹄有密切的联系。厨房有炉子可是没水槽,取而代之的是角落里一只装满了水的五十五加仑的大圆桶。干鱼饵和古董手刻小艇的桨从天花板上悬挂下来。五加仑的提桶里满是猪油和干鱼,放在破旧的沙发旁。墙壁上挂满了与宗教相关的东西:教堂活动表,耶稣和玛利亚的饰板,印着圣人节日的月历。任何空出的方形空间上都钉着照片:最近的娃娃照,依莲、欧若拉和兄弟们的旧学生照,还有男孩丹尼尔被控谋杀的剪报。

劳拉被留在这里真是一个巨大的讽刺,劳拉想想就冒冷汗。她想到丹尼尔说过,阿拉斯加的荒僻冰原是人们容易消失的地方。那是翠克西的什么预兆,或是丹尼尔的?这对劳拉自己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在缅因州,当劳拉的人生颠簸脱轨时,她感到陌生和害怕。在这里,她虽然没有标准可比较,但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变成正常的。她不懂为什么大家都不看她的眼睛,不懂为什么在玩电动玩具的男孩不出来自我介绍,为什么房子比车库还小,却有最新的电动玩具设备,为什么一个家庭曾经相信你杀了他们的儿子,却欢迎你进他们家。这里的世界颠倒了过来,天地间的裂缝变换了方向。

丹尼尔平静地跟查尔斯讲关于翠克西的事。“对不起,”劳拉倾身对米妮说,“我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米妮指向走廊。它的尽头是个压扁的冰箱的外包装硬纸箱,像个屏风立在那里。“劳拉。”丹尼尔预备站起来。

“我没问题!”她说,因为她想,如果她能让丹尼尔相信她没问题,那么或许他也会说服她一切都好。她走到屏风后面,她的下巴都快掉下来。没有浴室,没有马桶,只有一个白色的桶,像客厅里装干鱼的桶,上面安了个马桶座。

她脱掉滑雪裤坐上去,全程闭着气,祈祷没人在听。当劳拉和丹尼尔刚开始同居的时候,他们之间还有某种羞涩。毕竟,她怀孕了,那加速了原本可能得花上许多年才能达成的承诺关系。劳拉记得丹尼尔在最初几个月,把他的衣服和她的分开来洗。她也留心避免在丹尼尔淋浴时进去上厕所。

她想不起来确切地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衬衫、牛仔裤和内衣才一起放进洗衣机里,或者他离她只有两英尺的地方刷牙,她在尿尿。当两个人的历史连接成了一个,事情就简单了。